第88章东门(35)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骑兵们一愣神的功夫,程名振已经急冲而至。他松开缰绳,双手将陌刀抡得像风车般,将仓促拦过来的兵器一一撞开。比陌刀短了太多也轻了太多的横刀被纷纷击飞,失去了兵器的骑手满脸难以置信。有人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兵器与少年人的身体发生了接触,有人分明看到了血迹在半空飞舞。但那名咆哮着的少年如同一头发了疯的老虎,片刻也不停留,偌大的陌刀冷森森闪着寒光,直奔王世充校尉的面门。跟在少年身后,是十九名惊慌失措的袍泽,他们刚刚杀光了少年人的同伙,他们没想到阵前的变化,也无法追上少年人的马蹄。
眼看着山贼大王情急拼命,王世充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今晚欺敌人是流寇,他根本没有带长兵器。手中的横刀追杀步卒尚可,与陌刀对击,明显差了些分量。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疯子般的敌将越冲越近。如果他让开,看在其兄长送的那几笔钱的份上,陈棱老将军未必拿他的脑袋正军法。但此后这支江淮劲卒中,将永无他王世充的立足之地!
“当!”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扫清了王世充心中的所有杂念。他看到自己手中的横刀像玩具般断成了两截,看到浑身是血的疯子少年在马背上狂笑着拧身。“啊!”他发出一声惨叫,双脚用力踩了下马镫,翻身侧滚。大腿边缘紧跟着传来一股**辣的感觉,数片染血的皮甲纷纷飞向半空。
“救王校尉!”“救王校尉!”骑兵们大声叫喊,顾不上再劫杀程名振,团团围住王世充落地之处。身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程名振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人群。望着周围纷乱的火光,他呲了呲牙,调转马头,又向骑兵们冲去。
那不是父亲的大隋府兵。不是!那不是大隋官军,不是前来援救馆陶的袍泽兄弟。那是一伙恶棍、混蛋、害群之马。他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掉,全部砍死。
陌刀撞上一个人,程名振双手用力,将半截尸体甩上半空。冷森森的刀面泼开一道血瀑,他砍中了第二个,将对方连人带兵器一道砍成了两段。紧跟着是第三个,对方是一名面目秀气的年青人,吓得已经不知道抵抗。程名振一刀拍过去,将此人的脑袋拍成了血葫芦。
第四个对手给他的大腿来了一记,第五个对手砍中了他的胳膊,这两个家伙随即被他用陌刀推下了战马,是死是活无人知道。耳边马蹄声如雷,刀光闪成一片,程名振狂笑着挥刀,刀刀进攻,决不防守。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被当做一个贼杀死。他很不甘心,但无法抗拒命运!
眼前景物突然一空,再没人挡住他的去路。程名振狂笑着拨马,看见骑兵们簇拥着那个碧眼校尉,惊慌失措地向远处四散逃去。在他们身侧,几百匹战马杀了过来,马背上的山贼一个个长得像凶神恶煞。再远处,更多的流寇徒步跟在战马后,宛若洪流。
“笨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带队救了他的女人厉声呵斥。两天来,程名振已经被这个女人呵斥了无数回,唯独本次,呵斥声听起来如此地悦耳!
只可惜,给他笑脸的仅仅是杜鹃和郝老刀两个人。张金称、杨公卿、王当仁等头领都在这队人马里,发现大伙顺路救下的“好汉”居然是程名振,众寨主们的脸色立刻变得千奇百怪。
“杀了他!”杨公卿大声命令。双腿一夹马肚带,直接扑向程名振。他的几名亲信立刻举起兵器,分散着包抄而至。刚才程名振与官兵“窝里斗”情形他们都看到了,众人自问单挑未必是少年人的对手。但此刻大伙人多,一通乱刀砍下去,总能分了他的尸。
这个以多欺少的战术没得到施展机会。几乎在杨公卿策动战马的同时,杜鹃将弓箭搭在了弦上。“哪个敢动他一根寒毛?别怪老娘的箭不张眼睛!”她满嘴粗话,眼睛竖得像护着窝的母狼。冷冰冰的箭尖却稳稳地锁定了杨公卿的喉咙,一刻不离。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杨当家可不敢赌玉面罗刹的话是不是威胁。悻悻地带住坐骑,两眼直冒绿火,“他手里拿的是你爹的陌刀。你爹肯定被这小子给害死了,你这丫头不给你爹报仇,却护着这小白脸。当心晴天打雷!”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骚动,很多骑在马上的喽啰立刻冷眼扫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先前躺在血泊中装死,然后爬起来向大伙靠拢的喽啰走到了队伍附近,听见杨公卿的挑拨,立刻大声替程名振分辨道:“杜三当家先就向西去了,程爷是为了救我们,才落在了后面!”
“他会救你们?”杨公卿恶狠狠地瞪着几个喽啰兵,恨不得将对方用眼神剥皮剜心。“是他骗咱们”
“他刚才为了护着我们,才跟官兵拼命!”几个先前装死的喽啰虽然胆小,却不肯顺着杨公卿的意思说谎。程名振刚才独自提刀挡在战马面前的样子留给大伙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他最终被“扑通”叔推出了人堆儿,但那份舍命相护的恩情,大伙都记在心里。
杨公卿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好将头转向张金称,“大当家,你别忘了是谁骗咱们在城下耽搁了这么久!”
“敌军不是从城里杀出来的!”杜鹃抢先提醒。
没等张金称做出裁决,又一队官军呐喊着杀到。杜鹃和郝老刀立刻带人冲了上去,与官兵们展开生死搏杀。追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哭喊着向后退却。郝老刀和杜鹃两个也不敢追杀,带着骑马的喽啰兜回来,团团护在大队的身后。
这个时候再为了程名振一个人耽搁时间肯定不值得。张金称只是扫了少年人一眼,便迅速拨转了马头。骑着战马的土匪头目和步行的小喽啰们快速跟上,万余人的队伍摸着黑向西移动。不时有小队官兵从夜幕中杀到近前,对比一下双方的规模,立刻让开了道路。也有些不开眼的官兵试图尾随追杀,被郝老刀带着几个擅射的猎户用弓迎头放翻了十几个,剩下的呼啦一声鼠窜而去。
他们在黑暗中绕馆陶城而过。从始至终,城墙上没有一根弩箭射下来。缺少了程名振这个主心骨儿,众乡勇变得非常孱弱。几点巡夜的灯火甚至主动被熄灭掉,以免引起张大寨主的任何不快。
浑浑噩噩地被土匪们携裹着,程名振浑浑噩噩地将馆陶县的城墙甩在身后。县城彻底安全了,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喜悦。半夜时那场厮杀,他不知道有多少官兵死在自己的手里。若论单个人制造的死伤,恐怕张金称麾下无一名土匪的战绩如他大。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非常不舒服,仿佛自己已经变成土匪的一员,愧对程家的列祖列宗。可如果当时他不挥刀拼命,恐怕脑袋早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那样,甭指望馆陶县的人事后会挺身而出为他鸣冤叫屈。县令大人性格就是如此,在出城议和之前,程名振已经将其看了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