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城南(18)()
程小九笑着点头,却不肯顺着对方的意思来。“我知道,妗子。不过我现在还没有任何出息,不敢委屈了杏花妹妹!等过两年吧,我把程家振作起来,肯定拿轿子抬杏花过门!”
“那我可等不及了!”朱杜氏一手掐腰,一手在面前上下晃动。把个老夫子朱万章晃得头晕眼花,压根底下蹦不出任何说辞。“杏儿既然许了你,是穿绫罗绸缎,还是吃糠咽菜,都是她的命,怪不了别人。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拖着不让她出嫁。前天我去隔壁的老吴家,他的女婿也是像你这般大年龄,却早早地把女儿嫁了过去等着抱外孙。嘻嘻,那女婿怯生生的,看上去就是个懂得对妻子好的男人。”
还没等朱万章和程小九两个说话,她再次用力跺了下脚。“不过,那老吴夫妻也挺有意思,居然讨了男方二十贯彩礼钱。街坊门笑他们夫妻卖女儿,他们却振振有词。说什么礼钱要少了,显不出女儿的身份来,会让女儿被夫家和街坊邻居们瞧不起。我呸!呸!就他们家荷叶那模样,居然也好意思谈什么身份!”(注1)
程小九心下透亮,连对朱家的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殆尽。笑着点点头,冷静地答应道,“我当然不能让杏花妹妹等成老姑娘。舅舅,妗子大可放心,我最迟在今年腊月,肯定给你们个准信儿!”
“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你改口啊,你这倔孩子!”傍晚的夕阳下,朱杜氏不停地挥手,就像刚刚做成了一笔生意的老鸨。直到程小九背影在街尽头消失,才转过头来,狠狠地掐了丈夫一把,低声啐道:“没用的老东西,眼瞅着女儿要掉火坑,还吭吭哧哧出不来一句正经话。回家,关起门来咱们再算账!”
“你下手轻一点,给我在人前留些颜面!”朱万章皱了皱眉头,小声抗议。在这个家中,他的抗议素来是没有效果的。腰间又挨了几下后,只好耷拉着脑袋返回家门。
“二十贯,他们老程家到年底能拿出二百个余钱来,我就不姓杜!”夫妻两个进了屋,朱杜氏拍着手炫耀。女儿已经出落成了一朵花,无数有钱有势的人家上门求肯。把女儿嫁给程家的穷小子,难道自己夫妻两个疯了么?
朱万章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与堂姐家恐怕已经恩断义绝。想想当年自己落魄时在姐夫那里得到的帮助,心情在轻松之余,隐隐又添上了几分愧疚。可自己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嫁入程家,的确等同于跳进了火坑里。所以无论如何愧疚,也得尽早将这段不该有的亲事了结掉。
“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我的办法不好么?”炫耀了半天却得不到丈夫的附和,朱杜氏有些恼怒地追问。
朱万章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郑重点头。“好。当然好。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说出来,也是应该。但我总觉着小九这孩子不像个穷困潦倒的命儿。他小时候是我亲自启的蒙,无论教给他多难的字,一学就会,从来不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好,好,舍不得你这外甥了是不是?他好,人品好,武艺也好,学问也拿得出手!”朱杜氏不断冷笑,“就是命不济啊。摊上一个图谋造反的爹,还有个多灾多病的娘。再好的学问,能顶饭吃么?反正你也别指望着后悔,我今天已经把话挑明了,要不他年底拿二十贯铜钱来,要不他主动提出退婚,反正别指望杏儿过去跟着他受苦!”
“我又不是后悔!”朱万章悻然道。二十贯铜钱,那可不是小数目。前几年,精米才折合五文钱一斗。二十贯铜钱,以程小九在码头上卖苦力所得,这辈子都甭想有指望。自己的脊梁骨是被人戳定了,不过为了杏花,再被人戳也值得!
“后悔也晚了!”朱杜氏用力一拍桌案,“老娘说过的话,那是板上钉钉子,决不更改。什么味道这么香!”她抽了抽鼻子,快速跑到门边上,捡起程小九送来的精米口袋,打开绳子,用手向里边利落地掏出一把,对着落日仔细端详,“吓,上好的精米啊,还是今年的新稻子呢。晚上咱们熬粥吃,保证能熬出一锅油汪汪的米粥来!”
远远地逃离了朱家夫妻的目光,程小九忍不住仰天长啸。那孤独又苍凉的啸声惊动了许多街坊,大伙站在家门旁,遥遥地对其指指点点。
“那不是老程家小九么,刚搬到驴屎胡同的那家?”有人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长啸扰民者的身份。
其他街坊互相看了看,小声嘀咕,“不是被雨淋傻了吧。再不就是被雷震得。街上的疤瘌头今天就被淋出了疯病来,几个壮汉都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