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教徒之所以可以用简单的草药治疗瘟疫,其秘密就在于他们事先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从病人身上取来的血液和脓汁之中,以此来感受疫病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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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不透风的马车里只燃着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随着车轮的晃动将两名乘客的影子在车厢上拉扯成奇怪的形状。
除了解释过一句由于疫教徒营地里满是病人所以才不得不采用全封闭的马车之外,嘉兰的第一王子今天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代替父亲监管全国仅仅一个来月的功夫,这位王子曾经丰腴的脸颊就明显地凹了下去。虽然每天依旧保持着旧日的风度翩翩,眉宇间的愁容却是一天重过一天。尽管自出生以来,他所接受的所有教育和训练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从父亲身上接过这付荣耀的担子,然而真的做起来,王子殿下才明白了其中的步履艰难。在这个已经陷入瘟疫泥沼的国家之中,就算是国王也未必可以令行禁止,如何平衡各方的势力成为王子急需学习的第一堂课。
他曾经一度认为嘉兰将是一个永远也击不跨的王国,然而这场灾难却让他彻底醒悟,越是伟大的帝国越是经不起上位者行将就错半步!年轻的王子每天都能收到数十份来自大臣们的建议书,他曾在迁都和坚守之间痛苦挣扎,却被母亲一语点破,大臣的意见多数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而国王则应当找出真正利于国家的那条路。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让王子感到沮丧,那个他最尊敬同时也是最亲近的人生命垂危的噩耗则让他真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用嘉兰的一半国库来挽救国王的性命,另一半来交换国都中超过三百万人的生命,这是疫教徒开出的最后价码。
最可气的是,他根本无权将正义的宝剑架在这群贪婪者的颈间,逼迫他们救助国王。因为按照王后的说法,这个人数虽少却长盛不衰的教派背地里拥有着连光明教会也忌惮三分的力量。
距离下一次的收税日还有足足半年,如果在那之前失去了整个国库的支持,嘉兰根本不可能维持日常开支。加收税款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在这种混乱的时刻,多收上来的税款中很大一部分都会被地方贵族中饱私囊,而民众被挑起的怒火最终却会落到王族的头上。更何况,根本就不可能在全国最富庶的地方——国都诺特利加征税款,这里的居民已经够不幸的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了到底是救国王还是结束这场该死的瘟疫!
虽然从感情上讲,年轻的王子决不允许自己放弃对至亲的救治,坚强的王后却已经向他传递了老国王在神智尚且清醒的时候留下的话——
一旦瘟疫有蔓延的趋势,必先考虑王国的最高利益,即使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为王国留下火种!
很显然,老国王所说的代价之中也包括了自己的生命。
可恶!
而此刻不得不身陷窄小阴暗的车厢,前去向那些疫教徒卑躬屈膝,让王子心中不由更加憋屈,愤愤地一拳捶上木质的小桌板。
“抱歉,百列尔,我只是有些烦心。”看到金发少年的肩膀微微一震,王子立即意识到在封闭的车厢里发出如此大的响声会极大地惊吓到眼不能视的少年,连忙出声道歉。
“没事。”
事实上,百列尔还有些感激这一下响声将自己从悲观的情绪中拯救了出来。
已经有足足一周的时间没有见到大魔王,这对百列尔来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的回去了,大魔王是否还愿意接受现在这个毫无用处的他。
越是接近疫教徒的营地,种种令人沮丧的想法就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让少年差点就想要以突然头疼为理由结束这次出行。
拿出一点恶魔的勇气来,失去的东西就应当亲手夺回来!
少年用双手紧紧握住横在膝盖上的法杖,抬头问:“我们到了吗?”
就在刚才,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咚咚咚——
护卫队长轻轻叩了叩车门:“乔治殿下,疫教徒的营地到了。”
前来求诊的居民自发地在营地门口排起了长队,看到刻有王族徽章的马车到来,他们立即恭敬地退让开来。相反,疫教徒却并没有派出特殊人员前来迎接嘉兰第一王子。一个守在帐篷门口的寻常教徒用嘶哑刻板的声音告诉王子,只允许带两名随从进入,这多少让皇家卫队骑士们的脸色有些僵。丝毫不理会周围低沉的气息,这个把全身包裹在深棕色连帽斗篷里的枯瘦男人在说完之后立即走进了帐篷,并随手在入口处的铜盆中抓起一把草药屑洒在自己的骷髅杖上。顿时,一蓬惨绿色的光照亮了由连绵不断的帐篷连接起来的通道一端。
“跟着我,千万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王子再次小声叮咛身旁的人。
“嗯。”少年点点头。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不算难闻却有带着一股隐约的腥味。这个地方格外安静,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含混的对话,就只剩下了营地里的病人们时不时发出的低沉呻|吟。
“嘉兰的王室代表来了。”引路者的脚步突然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两位大人在烘焙室里。”守在路边的年轻疫教徒干巴巴地说。
引路者转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真不明白如果无法接受交换条件的话为何还要一次次上门,这个国家的王族该不会认为这种事就跟上集市买东西一样可以讨价还价吧?”在王子经过的时候,年轻的疫教徒小声嘀咕。
百列尔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掌微微一僵。
还没有到达所谓的“烘焙室”,一股股热风就已经扑面而来。王子皱了皱眉,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好为少年遮挡掉一些带着熏人草药味的燥热空气。
“大人,嘉兰的王室代表来了。”
“知道了,回去继续你的工作吧!”
“是。”
像是泉水般婉转动听的男中音让百列尔不由吃了一惊。这个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疫教徒!
“怎么?你觉得我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疫教徒吗,我亲爱的‘属于黑暗’的小客人?”那个同样穿着深棕色斗篷的年轻男子的反应让乔治王子暗暗吃惊,他不但一瞬间就准确地看出了少年的想法,甚至还感觉到了少年的双眼不能视物?
“我的名字叫做特里奥,是这个营地的两个负责人之一。”长相也远比一般疫教徒漂亮得多的男人在看清百列尔手中所持的法杖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动,随后微笑着向少年伸出手臂。这一点又让王子不禁怀疑,其实他没能看出少年的残疾。
“百列尔。”金发的少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准确地找到对方的手与之相握。“属于黑暗”这个词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个人知道些什么吗?他会不会和大魔王有什么联系?
“好名字!不用担心,来到这里,你的一切烦恼都会很快烟消云散。”手掌轻轻用力,特里奥好像是在传递某种暗示。
“抱歉,百列尔来这里并不是来寻求救治的!”突然觉得这个疫教徒头目的笑容有些过分刺眼,王子殿下不禁皱起眉,不顾礼仪地分开了他和少年相握的手。天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种致命的瘟疫!疫教徒在传闻中可都是用身体试验各种疫病的怪物!
“好吧,我们可以先来解决你的烦恼,亲爱的乔治王子殿下。”特里奥从善如流地握上王子的手。
“没有什么好谈的。瘟疫已经开始向外蔓延,三天后我们就离开这里。”站在帐篷的一角,一直低头看着草药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就像用沙皮摩擦金属一样沙哑难听。
“什么?”乔治王子不由一急。
“亲爱的王子殿下,关于瘟疫,我想我们比你更有经验。是这样的,如果瘟疫开始加速蔓延,那就说明毒性发生了变化,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第二阶段。诺特利城太大了,一旦到了这一阶段,疫情就不是普通的草药可以控制的了。为了避免我们的人在这里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我们通常会撤退一段距离,等瘟疫发展到下一个阶段再考虑新的对策。”
特里奥的解释让乔治王子一愣:“那第三阶段是?”
“死亡。”英俊的年轻男人摊了摊手,“大面积的死亡。等人死得差不多了,瘟疫的破坏力和传染性也会下降,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出手收拾残局了。毕竟我们的教义中还有一条,避免让过多无辜者卷入瘟疫。”
“无辜者?难道诺特利的居民就不无辜吗?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他们?!”
“很遗憾,殿下的理解和我们略微有些偏差。在我们的教义中,已经皈依的教徒的生命才是首先要保护的对象。既然不凑巧地出生在瘟疫的中心,诺特利的居民就只能接受他们的命运了。更何况……”英俊的男人挑了挑眉,“先放弃他们的不正是你吗,亲爱的王子殿下?总之三天之后,我们先前提出的所有条件就自动作废,请王子殿下好好考虑一下吧!”
“你!”乔治王子恨不能用宝剑刺穿这张吐着恶毒话语的嘴。
“现在,我们亲爱的小客人,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烦恼吗?”似乎已经对脸色涨得通红的王子殿下失去了兴趣,特里奥再次微笑着转向百列尔。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由小魔女无偿提供的萨米玉照一张(好像有哪里不对?)大魔王果然霸气侧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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