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窗外竹叶树梢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
不一会便电闪雷鸣。
大雨骤降。
雨珠滚落。
天色也是蓦然暗了下来,整个京城内外昼如黑夜。
屋里的丫鬟们接连挂起灯笼.
这才稍稍恢复了些光亮。
夏季多暴雨雷鸣。
风云突变。
也是屡见不鲜了。
只见院子外亮着灯笼,急急忙忙而来。
平儿朝外张望。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来?”
“还拿着伞打着灯笼呢。”
王熙凤则是调侃道:
“这个天气还打着灯笼?莫不是都淋湿了。”
不多时。
平儿还有晴雯主动迎了出去。
原来是林黛玉撑伞而至,丫鬟雪雁提着灯笼在前面照亮,两人冒雨而来,虽然撑着伞,但是外面大风大雨的。
难免有些狼狈。
两女都是扶风弱柳一般。
都怕被外面的这大风给刮跑了。
两人进了屋。
却见那灯笼虽然光线昏暗,但是外面罩着明瓦,所以哪怕是风里来雨里去也没熄灭。
这时候玻璃都是西洋才有的玩意。
属于稀罕玩意。
王熙凤的嫁妆里有个玻璃屏风,平日里没少拿出来显摆。
虽然没有玻璃。
但是也有人利用壳类磨成半透明的薄片,相当于是玻璃的替代品,常常镶嵌于窗间还有灯架上能够透光。
只不过透明程度有限。
贾瑛心中暗暗考量。
什么时候自己想办法研究一下玻璃。
“哥哥~”
“嫂嫂~”
林黛玉进来后微微欠身行礼,身后雪雁还提着一大包东西。
“这天气难为妹妹了!”
“赶快擦擦,怎么偏偏这个天气来了?”
“可真是不赶巧了!”
王熙凤上前将林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又让人给她擦干净水珠,换了件披帛。
省得她着凉。
林黛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贾瑛。
又不敢直视。
只能是靠着王熙凤说道:
“这些燕窝还有雪花糖,是专程送来给嫂子们的,平儿嫂子刚刚出月子。”
“炖着燕窝能恢复快些。”
平儿自身高兴得连连感谢。
王熙凤却是故意佯装生气道:
“这就是专门送给平儿这小蹄子,却不理我这大嫂子了?”
“妹妹当真是偏心!”
林黛玉经不住逗,赶紧解释道:
“府上还有,嫂嫂先吃,完了再送来!”
王熙凤憋着坏笑。
贾瑛则是看不下去了,赶紧出声提醒道:
“别理你这个嫂子。”
“故意说话戏弄你的还看不出来?”
“她家祖上就是管着西洋玩意的,燕窝、雪花糖这种玩意她还能稀罕不成?”
“妹妹冒雨来探望,本就不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了。”
王熙凤娇嗔一声。
逗得屋里的人都是笑盈盈的。
在场的。
还有香菱、晴雯等人,都是跟着大笑起来。
林黛玉看得心生羡慕。
一时羡慕贾瑛等人如此和睦热闹,自己在老宅里本就是清清冷冷,一面又想到自己和贾瑛的关系,明明都是关心对方的,但是碍于身份又不能正大光明吐露心意。
终有嫌隙。
贾瑛见状出声说道:
“元妃娘娘有口谕,打开大观园,姐妹们可以随意出入,妹妹要是在府上住得冷清,可以去大观园陪姊妹们。”
“要是住不惯还像往日一样留在这里也行。”
“香菱整日吵着要找妹妹学习诗词歌赋,倒也是方便多了。”
府上姊妹中。
唯独薛宝钗、林黛玉两人的诗词水平独树一帜。
香菱最近痴迷诗词。
可没少找林黛玉请教。
只是碍于女眷身份。
不是每日都能随意出门走动的。
林黛玉则是微微摇头婉拒。
心中虽然是觉得这里热闹有烟火气,但也只能是常来走动,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随意留宿在府外。
不多时。
一直等到外面雨势变小才走。
天色渐晚。
斜风细雨。
贾瑛主动走上前送了出,顺手还拿走了王熙凤的嫁妆,琉璃九色盏。
走廊上。
雪雁给林黛玉撑伞。
明瓦所制的绣花灯笼着实亮度有限。
贾瑛则是让旁边的下人给琉璃九色盏里点上蜡烛,随后交到林黛玉的手上。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摔坏了可如何是好?”
林黛玉低头一看。
只见这玻璃罩乃是西洋镜,泛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地面都被耀射出各种颜色。
煞是喜人。
贾瑛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你嫂子家里这种东西多的是。”
“胡说!”林黛玉撅着小嘴,“虽然我年纪小,可是哥哥也不能欺负我见识短。这种上好的琉璃,怕是整个京城都找不到几个呢。”
“还是还给哥哥吧,要是摔坏了,嫂子可要恼火了。”
说罢。
就扬起手臂要递回来。
贾瑛则是又将她的手腕给轻轻推了回去。
“再好的东西坏了也就坏了,值不了几个钱,也不心疼。”
“人要是摔坏了。”
“再心疼可就来不及了。”
腾地一下。
林黛玉只觉得芳心战栗,耳根子就像是被烫了一下,瞬间不知所措。
“我,我先走了~”
“小姐你等等我,打着伞,还有雨呢!”
雪雁在后面急得连连追赶。
也不知道林黛玉是从哪冒出来的这劲头,让雪雁紧赶慢赶都追不上。
整个就是落荒而逃。
贾瑛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比不得贾元春、尤氏等女子,说话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自己随便说了句。
就弄得林黛玉面红耳赤。
望着外面细如藕丝的雨幕,林黛玉逐渐消失在雨色当中。
莫名的冷意袭来。
贾瑛站在台阶上。
任由溅落的雨珠滚落在长袍上。
荣国府上。
却说这边金钏刚跳井自杀没几个月的时间。
大房人又要闹幺蛾子了。
如今荣国府虽然还是王夫人掌握经济大权,但是实际上王夫人并不能面面俱到,只能是仰仗自己的儿媳李纨多少帮衬。
李纨则是心如死水,不情不愿。
这天。
大房的邢夫人却是派人请李纨来自己的屋里。
李纨不明所以。
但是在荣国府。
李纨一个遗孀无依无靠,只能是左右逢源,明哲保身,谁也不敢得罪。
邢夫人唤她过去。
自然是乘车而至。
到了屋里。
邢夫人先是撤下左右的下人,随后悄悄说道:
“大侄媳你不要紧张,我差人让你来,是老爷托我办一件事。”
“这事我又不好开口,所以想和你商议商议。”
李纨不明所以。
她在府上虽然亲近贾母也受人尊重,但是毕竟无权无势,她能帮衬什么?
邢夫人又是笑道:
“老爷看上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就是大丫鬟鸳鸯!”
“我寻思着要是直接向老太太开口,这件事必然是没什么把握的,只要老太太不同意那便是没戏了。”
李纨闻言顿时一惊。
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鸳鸯的画面。
蜂腰削肩、鸭蛋脸面。
平素里也是个标致的丫鬟。
而且是贾母身边仅有的大丫鬟之一,平日里帮着保管老太太的那点私钱和从史家带来的嫁妆。
李纨看似木讷少语。
但是很快就猜到了这夫妻二人打着什么算盘。
名义上。
贾赦为老不尊,在侄儿无数,妻妾成群的情况下还想要纳小妾。
实际上。
这邢夫人尽心尽力,怕是受贾赦蛊惑,想要从鸳鸯手上打探出贾母的私钱还有嫁妆。
贾赦虽然好色。
但是也不至于强娶鸳鸯去触老太太的霉头。
本来这母子二人就不对头。
这样无非是火上浇油。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贾赦见贾母年纪大了,所以想要图谋她从史家带来的嫁妆和这些年私下积攒的家业。
而鸳鸯身为贾母的大丫头。
其父亲名叫金彩,兄长叫金文翔,是贾母房里的买办,世代在贾家为奴,因是家生奴,甚受信任,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贾府的丫头中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贾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
甚至于连贾母的私钱出入都由鸳鸯负责。
贾赦夫妻二人用“好色”二字来打掩护。
殊不知。
能够在贾府活得体面之人,就没有一个是傻子的,无不精明聪慧。
李纨知道这小心思。
但是没敢拆穿。
只是附和道:
“鸳鸯是个丫鬟,要是能够成为赦老爷的主子,自然是高兴的。”
“只不过这事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
李纨不愿多说。
邢夫人则是继续说道:
“那金鸳鸯毕竟是二房里的丫鬟,父亲还有兄长也都是二房的奴仆,大侄媳现在也算是半个管事的人。”
“你看能不能先去探探鸳鸯的口风,再和她的父兄说道说道。”
“不过这事可万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了。”
“老爷千叮咛万嘱咐!”
李纨顿时为难起来。
她能够出来管事,那都是赶鸭子上架。
要不是王夫人太不争气。
贾琏也迟迟没有结婚。
贾府上下无人管家。
她这个孤零零的人哪里会出来管事。
瞧着李纨不愿。
邢夫人又是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贾琏那个浑小子,房里姬妾成群,早就玩坏了身子,也生不出个儿子。”
“日后荣府长房的爵位没了人继承。”
“可不得就落到了二房的屋里?兰儿可是先珠的嫡长子,难道你就不想让兰儿得个好前程?”
李纨冷嘶一声。
顿时无言以对。
年纪轻轻就守寡,唯一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是独子贾兰。
对于贾兰她可是抱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
李纨仍旧不松口,小声回应道:
“兰儿自幼读书习武,将来也是要参加科举的人,这长房的爵位岂能轮到兰儿去争取?”
虽然很心动。
但是李纨又不傻。
“糊涂糊涂啊~”
邢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劝道:
“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才能扬眉吐气的。咱们的孩子是该读些书,却也不该执着于科举入仕。兰儿一旦袭承了爵位便是一步登天,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何必多费了工夫,寒窗苦读十几年,反弄出书呆子来啊。”
贾琏风流成性,饥不择食都是知道的。
长房无人继承子嗣。
说不准这个爵位还真能落到二房的位置上来。
要是能够让贾兰继承爵位?
何苦要寒窗苦读了?
李纨深吸了口气有所意动。
邢夫人继续添柴加火,“这些话可都是老爷说的,我原封不动送给大侄媳妇,这事你要是帮了忙。”
“老爷高兴了,日后兰儿袭承了爵位多好,省得便宜了贾琏那个混犊子!”
李纨还是犹豫。
邢夫人只好退一步。
“不如这样。”
“你就帮忙传个话给鸳鸯,至于鸳鸯同不同意,都不关你的事如何?”
李纨想了想。
自己也就是传个话。
又不是逼良为娼。
再者说了。
不想当姨娘的丫鬟。
不是好丫鬟!
“我今儿回去就帮忙捎话,不过这事成不成,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李纨如实说道。
邢夫人则是连连点头,重新高兴起来。
“我也同去帮你支开老太太。”
却说这边正房。
李纨和鸳鸯提了这件事,果然不出李纨所料,鸳鸯素日虽然志大心高,但并不愿嫁给贾赦当小妾。
虽说姨娘对于丫鬟们来说,既体面又尊贵。
但是。
鸳鸯也有自己的想法,哪里肯嫁给贾赦这个老头子。
这件事也没瞒多久。
很快府上的丫鬟们也都知晓了,原因是贾赦知道鸳鸯不同意后,跑到金家父子面前闹了一场,各种威胁,放狠话,弄得私下里沸沸扬扬。
偏偏众人都瞒着老太太不敢吱声。
鸳鸯这边被缠着心中恼火。
这日。
李纨还有薛宝钗来给老太太请安,看到鸳鸯独自在侧卧绣花,心不在焉的,便偷偷上前来劝。
李纨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事没想到闹得这么大,现在要是驳了赦老爷的意思,怕是越闹越凶。”
“要不还是和老太太说吧。”
只要贾母知道这件事。
保准不同意。
鸳鸯也是伴着哭腔说道:
“我现在是铁了心了,横竖都不嫁,管他是什么大老爷还是什么。”
“大不了我就绞了头发一辈子都不嫁了。”
“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要是老太太不同意,那我就死了算了!”
越说越激动。
这时候。
薛宝钗赶紧拉住鸳鸯急声道:
“这时候可不能犯糊涂!”
“你现在要是去找了老太太,就算同意你不嫁,日后也不得善了。”
鸳鸯不明所以。
“牛不吃水还能强按头不成?”
另外一边。
李纨却是聪慧,明白薛宝钗的意思,当即说道:
“这事不好处理。”
“就算你告状告到了老太太面前,暂时保了平安,却是激怒了赦老爷。”
“日后要是老太太不在了,你又是家养的丫鬟,哥哥嫂子还有老子娘都在贾府,到时候赦老爷再用强,可不就是嫁不嫁的问题了。”
“说不得有苦头吃。”
眼下鸳鸯有贾母护着,但是能护着一世?
贾赦可比贾母年轻多了。
谁能熬得过谁显而易见。
“那,那可如何是好?”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省得连累老子娘还有哥哥嫂子!”
鸳鸯急得趴在桌子上哭起来,甚至于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李纨见状不由得自责不已。
但她也就是个捎话的人。
无能为力。
只能说贾赦夫妻二人的心思太高明,这件事没有先告之贾母,反而是私下来找鸳鸯。
逼得鸳鸯无路可走。
薛宝钗眼珠子一转,低吟道:
“不能告诉老太太,要不然鸳鸯日后有的苦吃!”
“不如去找王爷!”
“若是王爷愿意出面帮忙,日后就算老太太先走了一步,赦老爷也不敢拿你家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