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号没遇到什么麻烦就离开了塞勒斯所在的星系。
虽然陆秋庆幸的同时,还有一些落寞。
没有好好跟任何一个人道别过,只是留了很多消息给他们。
安排身后事这种行为跟她天生就不相称,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亡,就是当年对冲黑山羊,也没考虑过任何后果。
她的人生总是这样匆忙,来不及细想就要做出选择,就像被逼迫着往前走一样。
别回头,后面是万丈深渊,一直往前走。
有时候想想不知道这到底是硅基生命体的基因指令,还是她自己的想法。
因为它们需要她跨越时间降临,如果选那种多愁善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就死得透透的,还怎么复活。
她就待在那间房里,人工智能比现在的她更能处理好目前的情况。
格兰特往这里面塞了很多东西,当然吃的东西没什么,一堆营养剂感觉到时间尽头都不会过期,也不会变得好吃。
不过还有游戏机和各种小玩具。
电子游戏就算了,那些益智玩具就像是把她当小孩儿一样。
靠着触摸她还是能玩其中的一些,萨麦尔就默默看着她玩,有时候稍微指点一下。
某天她忽然摸到一盒围棋。
棋牌类游戏作为最基础,最简单但也最耐玩的游戏项目,而且一个人两个人都有玩法。
不过也因为形式的可代替性,她也很多年没玩过实体的了。
陆秋摸着棋子,石质打磨得相当光滑温润,重量大小都相当趁手,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其品质优异。
两种棋子一个磨砂一个光面,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她玩。
“萨麦尔,你有辅助机械臂吗?”
这种飞船必备的东西上她不信格兰特会忘记。
很多不适合人去的环境都需要机械臂工作。
萨麦尔顿了一下,好像在库里寻找到底有没有这个外接设备,半天才回答:“在CW182。”
很多时候陆秋都有点怀疑这个人工智能也太不智能了,比如问它问题的时候经常出现的卡顿,还有不太规范的回答。
到现在居然要让她自己去给他找外接设备。
要知道光明之心这个可以说是老古董的人工智能都不会有这种问题。
在这种钢铁巨兽的体内,这里的一切设计,设计师都应该考虑到人力所不能为的一天,这种时候人工智能就需要接替人类维持飞船的运作。
但它竟然不能自己想办法拿机械臂过来。
不过也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这东西格兰特准备的时候可能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毕竟别说圣血族,就是红血族里残疾人也很少。
她没办法,站了起来,根据提示出门去找机械臂。
这艘飞船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更显得过于安静。
她不自觉尽量放轻脚步,但她的听力依旧把周围的回响信息传了回来。
她脑子里自然就出现了周围空间的大致分布。
这能力不能说不好,但在人身上出现就怪怪的。
这确实帮了她很大忙,视觉的变化很大影响了她大脑的平衡系统,现在逐渐适应这种能力,她走路比原来顺当多了,也不会太磕碰,如果能早点适应,能装得更像,大概不会那么快被零抓包。
但不管怎么样她最后都是要离开的,早点晚点,差别就像长痛短痛。
来到CW182,她试了半天,才把机械臂连上飞船,开始启用。
站起来的时候,她只是平衡不太好晃了一下,机械臂就马上搀住了她。
“谢谢。”她本能说道。
“不用。”
很奇怪的交流。
人工智能虽然是依靠大数据堆叠出来的,但多少,还是会被设计者的性格感染吧。
“上来吧,我带你。”关上CW182的房门,萨麦尔说道。
有了实体就是不一样,根据本智能描述和她的摸索,这个机械臂除了工作部分,确实自带移动底座。
那就却之不恭了。
她按照提示,踩上机械臂的移动底座。
稍微有那么一点挤,不过还好有地方能让她抱着保持平衡。
“出发!”她站稳以后,发出指令。
机械臂仿佛是担心她没站好,也可能是指令延迟,在原地又等了几秒才运行起来。
它速度比陆秋自己走当然快多了,所以她甚至感觉到有风扑在脸上。
一瞬间好像回到从前踩着罗切尔轮椅飙车的时候。
也许她不应该那么执着,万物有尽时,就连星球和宇宙都有尽头,再怎么努力,谁又能让时间回头。
唯一有什么事是值得的,大概也只有和克里昂相处的这一段。
就好像是命运看到她惨淡人生,奖励给她的幻梦。
“到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萨麦尔出声道。
她小心落地,脚下柔软的感觉告诉她已经在房间里了。
“谢谢。”
她坐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抱膝安静坐在那。
“不下棋了吗。”
比起一个人时候的安静,机械的动作总是有些细微的声音,它好像把之前的棋盘和棋子拿了过来,摆在她面前。
“不想下了。”
陆秋闭上眼,放空大脑。
她不是不怕。
所以目标是宇宙的空隙,而不是就近奔着哪个恒星或者黑洞就去了。
说白了这是她对自己的二次流放。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科技再发展无数年,也许有办法让她不死,大家也都不要死。
她在留下的消息里有一条告诉亚当自己在阿特拉蒂做的事。
当初她懵懵懂懂在那里留下的东西,这大概是她留下的唯一隐患。
量非常少,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能尽快消除。
对两方来说,她都不能完全算作自己人,当然她做的这些事也确实不辜负他们的看法就是了。
这艘飞船上没有设置定时作息的系统,所以她也不管白天黑夜,自己玩一会,累了到头就是睡。
她安静了一会,不知道多久睡过去了。
现在的情况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到目的地,她不能吃太多东西,这样会帮助她体内的硅基生命体积蓄能量繁殖。
但它们切切实实在消耗她的体能。
所以她现在有点像癌症病人的感觉,又需要营养,又不能有太多营养。
真矛盾啊。
“萨麦尔。”她叫了一声:“光明之心走了吗?”
问一个人工智能另外一个人工智能走没走多少有点抽象,不过她还是得确认一下。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塞勒斯有一段距离了,还能支持光明之心的算力的话,需要非常大功率的信号收发,而且这段时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办法攻克光明之心的权限,到时候她的计划就都知道了。
瓦尔登号是有点过时的小飞船,如果用现在最快的那种,还是能赶上她的。
还没到无人区的话,就近找一个星球落脚,等大部队赶上就是。
所以她跑了,但不完全跑脱。
“走了。”萨麦尔半天才有回音。
她都有点担心未来只靠萨麦尔的话,她能不能顺利到达指定地点。
不过她已经让光明之心设置好了航行参数,萨麦尔要是出问题,大概也就是她过得比较惨吧。
“吃的。”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她面前。
“我现在不想吃。”她并没有给萨麦尔布置这个任务,就算是人工智能,也不是她的随身管家,怎么可能在她生命体征没出现异常之前做这种事。
格兰特到底给这东西加了什么设定啊。
“上次进食已经是四十八小时前。”
而且听了她的拒绝,萨麦尔居然没有放弃,还是固执地发表着自己的建议。
它从营养剂的能量供给和她这两天的能量消耗计算,试图说明她确实需要补充能量了。
“够了,我不饿。”陆秋打断它的摆数据讲道理:“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它安静了一会儿,她还以为它理解了,但它又开始重复上述操作,试图劝说她进食。
“好吵。”听了一会,就连她也觉得心烦了,直接关掉了终端。
耳边骤然清静,只有机械动作的细微噪音。
这玩意总不能直接把营养剂塞她嘴里吧。
陆秋回忆着之前看的第三律令,不确定它会不会这样做。
她再弱,也不是能随便任人拿捏的。
等了半天,头上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
机械臂有很多不一样的工作头,最精细的那种甚至可以用激光做几微米的操作,但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普通的功能,所以之前选了一个模拟人手的工作头。
机械的骨骼外包裹的是当时最新的材料,柔软有弹性,没有温度,但也不是冰冷的摸起来和人的皮肤有九分相似。
她伸手摸到自己脑袋上的就是这种感觉。
用力一挥,手背打在机械臂上,钻心的疼痛传来,力道足以让这东西侧翻——根据介绍,整个机体三百公斤左右。
哪怕有厚实的地毯垫着,也能听到重物翻倒的声音。
“我不管你到底被设定成什么样子,现在只需要听我的命令,不要多做任何事。”
作为人工智能,整个飞船上它理论上无处不在,所以陆秋也不担心它听不到。
收回手继续抱腿坐在角落闭目养神,手背的痛感已经是残留。
空气中却还有一种淡淡的腥味。
应该是哪里挂到锋利的部件上划出血了。
现在她自己都有些奇怪,刚才一瞬间她的火气怎么如此之大,
归根究底她不是什么很亲善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脾气是挺差的。
机械咔咔的声音传来,刚才那一下应该多少把机械臂的一些部件打损伤了一些,但大概不影响使用。
大概吧。
咔嚓咔嚓的响声就像人的痛苦呻吟,到现在她才真实后悔。
这船上就她一个人,要是后续还得用到萨麦尔的话,她还得自己去修。
就像在自家吵架摔盘子,最后打扫的也是自己。
她摁了半天把终端打开:“你没事就出去自己修。”
萨麦尔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到了,又是许久才回应:“我一会就好。”
听到这个声音,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对克里昂不是没有怨气的。
非要去追究什么记忆,结果又让她一个人。
又是一个人。
这个事实让她情绪有点激动起来。
“出去。”
机械音停了一会,但没有开关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那种细微的噪音再次响起来。
“我叫你出去!”
“一会儿……”
“切换语音库!”她腾一下站了起来,顺手摸了一下,成功摸到机械臂把它拎了起来。
“没有其他语音。”
这声音并不难听,低沉的男音,尽量压制着情绪,平淡地述说着一切,罗切尔是,克里昂也是这种音调。
但她现在听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火大。
一个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从来不会听她的话。
脾气差又小肚鸡肠,总是闹别扭总是要她哄。
虽然提起来轻而易举,但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形状,往前走的时候稍微绊了她一下,让陆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不痛,却被重物压住了。
哪个都那么喜欢压她!
她手脚并用,把机械臂推开。
既然它不出去,那她能出去吧!
她气冲冲往屋外走,反手还把门关上了。
没有了辅助,她走路是有点奇怪,好在飞船建设不会搞那么逗艺术创造,道路笔直或者是有规律的弯,扶着墙也不难走。
她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有点迷路。
之前她走到那间房就没有继续探索整艘飞船,她走的这部分就是她来不及熟悉的区域。
迷不迷路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她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着。
过一段时间,飞船的温控系统会停止运作,这样能最大限度保持飞船的能量,在空寂的太空中,远离恒星的地方,温度会降到一个可怕的数值。
这个数值远比任何生存舱更能让她陷入沉眠。
她,和她身体里的东西。
现在睡或者晚点睡都没区别。
这样想着,她依靠着背后的金属墙壁——即使在恒温的现在,金属的温度依旧冰冷。
下次醒来……如果能醒来的话,其实不醒也没关系。
就这样,结束吧。
结束了吗……?
“秋,你这个人,有时候脾气真的很大。”她耳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但大脑已经很难分辨,她不想管了,已经很累了。
“你不是说没有允许我不能死吗?我也没有允许你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