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回去之后和伙计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然后从后院的仓库拿出粗纱布一样的口袋,戴在嘴巴上。
其余伙计虽然疑惑也还是照做。
接着,书斋、布行、成衣店铺等百余名伙计被齐齐叫了过来。
福伯戴着口罩声音沉闷:“从现在开始,咱们铺子不用出去施粥了,从今天的事情给我一个教训。
这个世上,好人是难当的。
人永远没有满足的。
咱们明明自己不计算成本给一帮人喝粥,还是被骂,可以预见,有些人是该死的。
所以,在这次灾难中,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此话一出,引发大家议论。
接着福平安开始给大家发口罩。
福伯平静道:“反正现在流民没有进城,粮油、药材前段时间已经通知你们囤货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活着吧,闭门谢客。
就算是拉屎也在家里。
希望,我还能见到你们,散会。”
会议结束,有些人目光迷茫。
戴着奇怪的口罩,遮住脸。
同时,福伯让人在围墙论坛、话本讨论会的专属墙面上,开始讲解口罩的粗糙制作方法、居家隔离的好处。
有人疑惑。
有人默默跟着做,主打一个听劝。
同时,苏县令也收到了福伯的消息。
苏县令摸着口罩,去了城外一趟,果然发现,已经不少人瘫倒在地上,咳嗽,面色烧得通红。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应一大片。
果断下令,让在外施粥的商户伙计、衙役、护院、巡检司的人戴上口罩。
人心已经乱了。
当晚。
苏县令、周巡、福伯在一起说话。
福伯:“老爷,现在最好把那些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在外面待得时间太长了!
苏县令想了一阵,站在城墙边,看看下面的篝火,目光凝重。
“对了,这些去了外面的人,最好不要立即回家,隔离,立即在城中隔离区待上三天才能回家。”
想着陈闲说出的话。
福伯也点头道:“布行、成衣铺子愿意捐出三千只口罩、十车生石灰、粮食十车、药材十车,帮助县城度过难关。”
苏县令点头。
“福伯,多谢。”
福伯摇头:“这些都是陈老弟走的时候给我安排的,他说自己要回家照看孩子,怕死,一点点物资,杯水车薪。”
苏县令摇头,“挺好的,现在这种情况,扔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说着古怪的话,做的好事却是实打实的,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听着好人,苏县令觉得不妥。
“不知道明天的募捐会不会出状况,这帮人每次捐款吵得最凶,到最后多出几袋粮食就好像割掉他们的肉一般。”
“就拿楚家来说,说是五百两粮食,谁知道有多少水分?”
“满百两减一两的肉票优惠券、满百两大米减一两的米票优惠券、还有一堆过期当票,一帮子破衣服、烂铁,说是价值五百多两粮食,糊弄鬼呢。”
周巡摇头:“在他们心里,不管谁来当县令,总要人做生意的,城外的灾民又不是自己亲人,和自己毫无关系。”
苏县令摇头:“说是这么说,他们不明白吗,这场灾难持续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将城外的瘟疫带进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传染。”
继续道:“下面的人已经告诉我了,楚家人胆子很大,竟然偷偷将一些汉子运送城中,说是发善心,本官信嘛,还是一些壮汉子,这是要趁着低价要采买奴仆吧?”
周巡目光肃然。
“不愿意赈灾我倒是能理解,偷偷运流民进城,这是打算污染一个城的民众嘛,鼠目寸光之辈!”
福伯摇头,人为财死,楚家!过界了,取死之道。
……
陆府。
“大人,楚家人要见你。”
“进。”
楚门四十岁,圆脸胖乎乎的,谄媚道:“大人,不知你能不能劝劝县令大人,要求流民进城?”
陆县丞愕然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知道围墙小广场那边的布告嘛,已经有人开始传染上瘟疫了嘛?”
楚门笑眯眯塞给陆一张银票。
陆县丞扫视一眼,五百两。
轻轻点头。
“你知道的,本朝的规矩,基本一城之地都是一把手点头,县令大人不点头,谁也不能让流民进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们得了什么病。”
又是一张。
陆县丞点头道:“本官可以帮你,但成不成还需要你自己偷偷筹划。”
楚门笑眯眯道:“大人,我也不瞒你,都是一帮流民,饭都吃不起,几十文都能买过来,等过了这段时间,反手一卖就是十几两、几十两。”
“当然,还有一些姿容出众的妇人,健康的孩子、年轻的汉子……”
陆县丞疑惑道:“就算按照十两计算一个人的价格,你给本官的千两,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楚门笑呵呵道:“无非就是量大一些,楚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陆县丞摇头,这是一只贪婪的豺狼啊,染了病的流民也要。
可这个世道,最赚钱的、生活得最好的,反而是这些最无底线的、卑鄙、恶毒的商贾。
楚门轻轻抿嘴一笑:“大人,太善良的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一点的。”
陆县丞回头一想,要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光靠俸禄,什么时候能买上七进的大院子呢。
嘿嘿,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人,多一点才好呢。
金师爷起初当作背景板,默默给楚门添茶,随后轻轻站在陆朝咳嗽一声。
可那人恍若未闻。
金师爷叹息一声,作死啊。
鼠目寸光的县丞大人。
只要不是蠢货都能看出来,城外的疫病已经渐渐发作起来了。
这个时候,你去允许一些只知道挣断头钱的商贾去偷偷运送流民进城,一旦疫病扩散,你这个允许他进城的县丞大人,我看也做到头了。
简直是茅坑里找死。
呵,不怪大人,只怪银票太诱人。
按照师爷一月工钱,五百文左右,一年五两。
一千两需要积攒二百年。
想到这,金师爷叹了一口气,是时候了。
假装咳嗽几声,憋红了脸,嗓子沙哑道:“东翁,学生觉得自己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太爽利,能不能告假在家?”
陆朝一愣,“嗯。”
“那东翁能不能将……工钱接掉,去买点药吃吃?”
陆朝点头从抽屉拿出五钱银子,想了一阵,又换成四钱银子。
认真道:“这个月还差几天,不够一个月,有问题嘛?”
金师爷点头:“没问题!”
个屁。
他娘的,也是狗得很。
陆朝淡淡道:“本官也是难得很,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文花。”
金师爷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东翁,若是没意外的话,学生下次可能不会来了,学生……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侍奉、下有十岁小儿嗷嗷待哺、中有十七岁小娇妻伸手要钱,家庭变故繁琐。
学生待在东翁身边都是浪费米水……”
陆朝沉默良久,点头在书桌上写了一个类似合同期满的雇佣截止凭证。
犹豫良久,总觉得心里不大痛快。
“师爷,待在本官身边真的这么憋屈嘛?”
师爷跪在地上,哭诉道:“要不是家庭情况不允许,学生恨不得后半生依靠在大人身边,学生苦啊,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就那般直愣愣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像极了一个惨兮兮的大马猴。
陆朝简直没眼看。
挥挥手,将纸张抛在地上。
师爷磕头恋恋不舍离去。
陆朝突然认真道:“师爷,若是真的不舍得离开,没必要真的强迫自己,不如等病养好了,还回来?”
师爷:“?”
卧槽,装个头了,娇羞一笑,干干道:“再说!”
故意咳嗽几声,肺好像都快要扔出来一样。
陆朝嫌弃摆摆手。
……
到了第二天。
县衙。
苏县令、陆县丞、段典史、施主薄等坐在一处。
外面的商贾静静站在外面。
陆朝:“大人,现在流民越来越多,且都生了疫病,大人就不能将城门打开,让那些流民进来嘛?”
苏县令平静看向其余两人:“你们怎么说?”
施朗想了一阵,斟酌道:“大人,下官以为,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下官去下面维持秩序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生了病,万一这些流民进城,染了其余健康的百姓,岂不是更加乱?”
段望书沉吟片刻,附和道:“下官觉得施主薄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
苏庸笑眯眯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陆朝。
好像什么都说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陆朝狠狠瞪了另外两人一眼,咬牙道:“大人,下官觉得不管是不是本县的百姓,他们都是我朝的百姓,都值得咱们守护。
不能因为是流民,就不管了,下官听说已经有不少流民怨恨我们不开城门,开始埋怨朝廷了。
若是放任不管,是不是很容易被其中的别有用心的流民利用,成为败坏朝廷的老鼠屎?”
苏县令沉吟道:“就不劳陆县丞忧虑了,流民是百姓,城中的百姓也是百姓,我不能以为发善心,让本城百姓的安危不顾,那是蠢货。
更是对城中几千人不负责。”
眼见谈不拢。
下面的楚家人开始笑着开口:“大人,楚家愿意帮助流民治病,楚家人也会跟着大人建造隔离区那般,先建立起隔离区,等病好了,再去其他地方帮其他流民?”
这倒是一个好的主意。
用流民来帮助流民。
听得施、段两人不断点头。
苏庸平静道:“不知道你们打算出多少赈灾银子,楚家在城中有多处当铺?”
楚门笑呵呵道:“大人,不知最近在城中出尽风头的福家书斋出多少银子?”
下面的人开始附和。
苏庸面色严肃。
而一旁的师爷冷然呵斥道:“你们知道什么,一帮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嚷嚷的自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