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宋副使是笑着且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陈确听后,脑袋仿佛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样,让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初入官场的他,没想到过,普通百姓的性命在自己上司眼里会这么不值得一提。
“这里自有人清理,我们还是先去观玉阁吧,吾等已在那里为诸公备了接风宴。”
孔希贵这时候说了一句。
又是接风宴?
陈确听后,不由得心道:“我又得背着吾妻在外声色犬马一回?”
内院传来的机杼声,让他实在是没办法做到,此刻能坦然自若地跟着这些人再去观玉阁。
而宋副使则扶着腰,摆手道:“观玉阁太俗!也去腻了,此地可有别的地方,要清雅些才好!我听说葛君之流香坞也就在此处,且眼下她就在岛上?”
“是的!”
孔希贵尴尬地笑了笑,且颇为心疼的瞅了陈确一眼。
因为谁都知道葛嫩乃是名妓,见面的赐妆银都要三万元银币,而这些钱都是要县上出的,如今知县是陈确,自然得由陈确想办法。
“那就去那里吧。”
宋副使说着就先出了门。
而孔希贵则故意多在这里留了一会儿,然后对陈确耳语道:“去流香坞照例是要给三万元赐妆银的,这个是县上给。”
“啊!可库房没钱啊!”
陈确惊讶地回道。
“我替你想到了这里,先从吴阁主那里借,等到时候税银到了再还了,只是做一下账就是,我让人去叫吴阁主来,你到时候只需向宋副使介绍一下吴阁主,然后吴阁主会自掏腰包的。”
孔希贵说道。
陈确听后捏紧了拳头,并不由得看了宋副使的背影一眼,心道:“借三万元给你们狎妓,还不如借钱给抚恤银!那可是为大明血战过的勇士啊!”
不过,陈确现在发现初入官场的自己,虽说是知县,但却半点做不得主,眼下只能随波逐流。
所以,陈确也就照做了起来。
在富商吴盛赶来,陈确把他介绍给宋副使后,宋副使倒也心领神会,没有拆穿,只是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时在流香坞看见名妓葛嫩后,陈确就发现宋副使一干高高在上的上司,顿时一脸谄笑地围拢了过去,朝葛嫩献起殷勤来,不停地夸赞着葛嫩。
名妓葛嫩倒是冷冷的。
只待宋副使拿出价值千金的一块宝珠后,这葛嫩才展颜一笑,而那宋副使也跟着笑了起来:“都说美人一笑值千金,此言不假啊!”
“把普通军民不当人,在倡优面前,又自甘堕落到把自己不当人的地步,士大夫风气怎的败坏到如此地步!”
陈确不禁心里感叹了一下。
一时,直到葛嫩推说身体不适离开后,这宋副使才说起正事来:“虽说那些退伍士兵没了,但他们的抚恤银,朝廷还是会下拨的,我们现在分一下,本官听闻你陈知县家道艰难,还没置下什么产业,你就拿一成,但你们县里的税银还是得由府里提走,因为府里依旧要凑五十万给李部堂,作为皇长子争储之费,我们皆和李部堂一样,皆是支持立皇长子为储君的,且已自认皇长子为主,故以后我们都得先想着皇长子的利益,你陈确也是受皇长子荐举来鹿岛的,算是皇长子的人,也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当知道自己该站在那边,因你初来乍到,本官才多说几句,可不要不懂规矩,把什么话都往外说!”
“宋副使说的没错,你陈知县也不必孝敬我们,以后大家皆是自己人,理当互相照拂,也不必担心亏空的问题不好交代,府里提银是有公函,将来就算有人问,你推给府里就是,至于你分那一成的银子,是皇长子的恩典!明白吗?”
高佥事跟着说道。
“下官明白!”
陈确回了一句,但内心却惊骇不已。
他没想到还能这么做,把抚恤银当空饷吃。
关键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能因此一年得个三千多元银币,这已然是自己年俸的好几倍!也总算是比小玲珑卖身挣得多,比自己持家有道的贤妻挣得就更多了!
而且,陈确不得不承认,他每年得这么多钱还很轻松。
至少小玲珑一夜要挣五百银元,还得卖身,而他只需闭嘴即可,甚至都不用担心什么后果,哪怕到时候查起来,府里都给他背了锅,他可以直接凭借公函推给上面,说是上面挪用了,就像孔希贵当时跟他说的一样。
而他最多感念一下皇长子就行。
连以后升官也有人提携了。
因为他现在因自己上官这么一搞,使得他已经稀里糊涂地成了皇长子一党。
这时候,名妓葛嫩又回来了,且来到了陈确身边,问道:“您就是陈知县?”
“正是!”
陈确因其身上的香气所熏,而回过神来,且回了一句。
葛嫩则念起陈确之前所作的诗来,然后问道:“这是县尊所作?”
陈确点头:“嗯。”
葛嫩则因此暗送秋波道:“没想到县尊有如此才气,不知可否让奴家为你案前磨墨人?”
“这葛君果然是爱才之人,名不虚传!”
“陈知县,今日你可是比我们有面子啊!”
宋副使和高佥事两人因此说了起来,且因为葛嫩似乎颇有地位,而两人倒也没有妒忌,甚至也没有因为葛嫩冷落他们而生气。
但陈确则回道:“吾妻尚在。”
葛嫩听后脸红了起来,接着就掩面离开了这里,且哭泣起来,似是十分可怜。
“下官身体不适,先告辞一步。”
陈确也不知道这姓葛的名妓怎么就因为自己这么一句而做出如此姿态来,但他现在的确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也就趁此机会,告辞离开了这里。
“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家小姐可是李部堂的红颜知己,如今与你折节下交,居然不领情,就等着一辈子待在这倭岛上吧!”
而在陈确出来后,楼上倒有一婢女对他骂了起来。
陈确不禁苦笑,心道:“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名妓与自己相交,竟是折节下交?”
陈确离开流香坞后,换了一身便装,就在岛上闲逛起来。
早上军民闹事且突然被屠杀的一幕还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想再去这些军民百姓中去了解了解。
毕竟作为一个已接受民族观念的士大夫,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同族的人可以对同胞这么残忍,直接屠戮掉,而不用任何理由。
这里面是违背圣意的。
也不合他心中的理念。
但陈确已无脸,也不敢再穿着官服去见百姓,也就换了衣服。
陈确不得不承认,鹿岛的确因商业发展的缘故,已算是繁华之地,沿着码头的商店是鳞次栉比,像观玉阁、流香坞那样的豪华别苑也不少,但他似乎因为天然有股悲悯之心,以致于还是注意到隐于市集之外的棚屋来。
“什么,你们不是倭人?”
陈确惊愕地问着居住在这又脏又臭的棚屋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