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对方送来的信件。”
广州巡抚衙门里,十余名本地大小文武官员皆聚于此,坐立不安。
前些日子,那岭南保乡军在清远县大破裴贼之军后,只是稍作休整便直扑广州城而来。
关于清远之役,广东诸官亦从派出的探子口中得知了具体细节。
数十万之众的裴贼连一日都没能顶住,刚一交手便被重炮轰的抱头鼠窜,还没等短兵相接就被人家的千余名骑兵杀的兵败如山倒。
尽管这数十万贼军中大多都是无甚战力的流民,可广东巡抚沈狄龙非常清楚,哪怕凭着广州这座坚城若想守住也是很有难度的,得发动全城百姓协助才行。
道理很简单啊,人家光靠这人海战术都能把你的箭矢.火药消耗殆尽,光靠尸体都能把护城河填平,甚至能堆起一座血肉铸成的“云梯”。
只不过双方僵持的时间会比较长而已,兴许得数月才出结果,这也是那裴宏义为何对是否攻克广州城之事有些犹豫不决。
当清远大战的详情传来之后,即便是连昔日里抗贼之心尤为坚定的几个广东参将也默不作声,满腔血勇顿时烟消云散。
沈狄龙缓缓的将这封信打开,里面的内容果然是劝降的。
看字迹应该是前广东副将孟信所书,此人表示只要沈巡抚开城率部献降,不但昔日之事既往不咎,而且大将军自有高官厚爵奉上,绝不会亏待尔等。
若负隅顽抗,东征军四万悍卒将会择日猛攻,只恐城破人亡.生灵涂炭。
届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孟信还询问道,不知他们这些广东降将的家眷可安在,是否受到诛连。
沈狄龙五味杂陈的将这封信看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此前南宁之战中,总兵冯若麟以身殉国,副将孟信及参将数人携部降贼,此消息传来之时广东文武一片哗然。
当时,有不少义愤填膺的官员表示,应该将这些叛国降将的家眷满门抄斩,如此才能震慑那些摇摆不定的宵小。
本来嘛,叛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将孟信等人的家眷皆诛杀也合情合理,不过就在沈巡抚刚打算公事公办之时,身边亲信却劝其三思而行。
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沈大人把人家满府上下皆杀了固然痛快,可你自己就没家眷么。
就不怕万一那贼军攻进城后如法炮制?
听到这话,怒火中烧的沈狄龙逐渐冷静下来,是啊,沈家也有数十号人呢,他还有一儿一女...
大家都心知肚明,以目前的岭南局势来看,广州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身为堂堂大明命官,城破身亡也就罢了,实在不忍牵连妻妾.子女。
于是,为了正法.立威,沈巡抚虽将那些降将家眷皆关进大牢判处极刑,但实际上却处于“斩监候”的状态,对外则宣称只要钦差一到.朝廷宣判后即刻斩首弃市。
私下里,他甚至还令亲信叮嘱那些狱卒,不可虐。
如今贼军终至,广州也成了一座危城,沈狄龙的心情在沉重之余也夹杂着一丝庆幸。
还好,自己没有把事情做绝。
这时,在巡抚衙门极其压抑的氛围中,终有人率先开口。
“沈大人。”
“贼军势大,又擅使强铳重炮,眼下我广州城举目无援...”
说话的是按察使黄承昊,他身体单薄.肤白少须,身着绯袍头戴双翅乌纱帽,只不过话刚说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冷哼打断。
“黄大人此言何意?”
这名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的绯袍中年男子名为姜一洪,乃广东布政使,其父曾为礼部郎中,兄长曾为礼部尚书,满门皆是大官,乃江浙地区的望族出身。
“莫非欲降贼?”
黄承昊被这灵魂二连问搞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说。
见场面有些难堪,同为江浙出身的布政副使陆鏊哈哈一笑,连忙道:“姜大人勿怒,黄按察使未必有降贼之意,兴许只是陈述利害罢了。”
“呵呵...”姜一洪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淡淡道:“若如此,倒是本官错怪黄大人了。”
“好了!”
“还是说正事吧。”
沈狄龙原本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沉思,这副吵闹的场景顿时令其一阵心烦意乱。
都啥时候了,贼军都要攻城了,广东的衮衮诸公竟还在窝里斗。
作为巡抚,沈狄龙乃是广东实质意义上的一把手,军政尽握的那种,又如何不清楚在座诸位的那点心思。
就拿这黄按察使来说吧,此人好医理.重养生,于诗词歌赋一途颇有造诣,但却为官碌碌,难负大任。
其方才所言必有降贼之意,这也不奇怪。
而姜.陆二人虽皆为江浙出身,不过前者乃是典型的官绅子弟,对那行抄家掠财之事的保乡军自然是深恶痛绝。
后者出身低微,虽也厌恶那保乡军,不过反应就没那么大了。
毕竟广西徐贼待官绅甚为苛刻,其“一体纳粮”的恶政早就臭名昭着。
在沈巡抚的按压下,众人总算不再吵闹,而是就广州之困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各种天马行空的拒贼之策将他听的是眉头越来越紧。
夜晚。
沈狄龙正于府中书房发怔,其手持一柄玉嘴黄铜烟枪,几本发黄的书籍就这么胡乱的散落在朱漆梨木桌上,旁边还一盏已经微凉的雨前龙井。
吞云吐雾之间咳嗽阵阵,此人深感心力交瘁。
“老爷,黄按察使求见。”
听见管家的话,沈狄龙微微眯起双眼,半晌后方答道:“让他进来吧。”
“见过沈大人。”
黄承昊今夜的装扮十分低调,跟寻常的老百姓无异,可见其并不想被人发现行踪。
“嗯...黄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下官今日口无遮拦,还望巡抚大人不要怪罪。”
“呵呵...不会。”
二人分别坐在两张太师椅上相顾无言,于烟雾缭绕的诡异氛围中沉默许久。
“说吧,今夜就当是拉家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