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刘景泓也并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只会一味的和稀泥,他能令诸如冷临江,姚杳,何登楼这样的能吏对他俯首帖耳,还是有他的手段和心机的。
想要坐稳京畿门户的府尹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刘景泓从永安帝登基就做了京兆府尹,到如今十六年了,从未犯过大错,也从未被什么祸事牵连到。
朝中如何的风云变化,他都能岿然不动,不得不说,刘景泓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是朝臣们中的翘楚了。
想到这里,韩长暮目光幽深的打量了一眼这三个刘景泓手下的得力之人,思忖道:“着人盯紧了苎麻巷。”他转头望住冷临江,声音沉了沉:“还是要设法见到安昌侯,或者安锦羽贴身伺候的人。”
冷临江点头:“我再走一趟安宁侯府,无论如何得让盛思渊带我去见见被撵出去的那几个人。”
想到这一节,冷临江眯了眯眼:“说起这个,我今日在安昌侯府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出来的时候,听他们府里的管事说了一句,安锦月一直身子羸弱,这一年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安昌侯素来又是个最信鬼神的,这几日总念叨着安锦月怕是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要找个得道高人来驱一驱。”
说着这话,冷临江转头看着姚杳,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
这笑容很是扎眼,只差把不怀好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姚杳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如坐针毡。
现在拔腿就跑还来得及吗?
“阿杳啊,来,喝茶,这可是御赐的信阳毛尖。”冷临江满脸堆笑,亲手斟了一盏茶递给姚杳,热情的叫人浑身发汗。
现在再掉头就跑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姚杳也的硬着头皮趟一趟。
姚杳木着脸接过茶盏,放到一旁,一脸戒备的瞪着冷临江,抱紧了手臂:“少尹大人,你想干啥?”
冷临江嘿嘿一笑:“这不是,安昌侯府要找个得道高人嘛。”
姚杳眼皮一跳,咂摸了下冷临江的话,赶紧截住了他的话头:“对,得道高人,找顾辰啊,顾辰学过好多年,得道不敢说,高人是一定的。”
冷临江嘴角直抽:“顾辰不行。”
“他怎么不行?”姚杳梗着脖颈问道。
韩长暮慢条斯理的开口:“他是个男子。”
“对,对,他是个男的。”冷临江心领神会的接口道:“安锦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安昌侯是不会同意让个男的去给她驱邪避祸的。”
“......”姚杳彻底无语了。
他们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何登楼也适时补了一刀:“姚参军是扮过女冠的,熟门熟路了。”
“......”姚杳瞪了何登楼一眼,真是干啥啥不行,挑事儿第一名。
世人皆知,长安城里一百零八坊是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但略有家财的朝臣都爱在太平、善和、兴道、务本这几个里坊买宅子。
无他,离着宫城近,每日能多睡会。
安昌侯府的府邸就在善和坊,过去是侯府和公主府连在一起的,几乎占了大半个善和坊。
后来荣贞长公主故去,公主府被宗正寺收回,安昌侯府虽然少了一半的府邸,但仍称得上是善和坊里数一数二的大宅。
娶了荣贞长公主之后,安昌侯府不但没有蒸蒸日上,反倒愈发的不济了,安昌侯丢了差事,只在光禄寺里领了个寺丞的闲差,仕途上无望,可庶子女却一个接一个生出来,硬是将荣贞长公主给逼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荣贞长公主故去后,安昌侯连寺丞的闲差也丢了,只靠祖宗的荫蔽过日子,生的子嗣多,开销大,子孙们又个个上行下效,养成了只会提笼架鸟的纨绔,没有一个有正经差事的,听说这些年,安昌侯府已经开始变卖府里的古玩字画了,就连宅邸都砌了隔墙,陆陆续续的往外卖。
包骋和顾辰站在了黑底描金字的牌匾下,抬头望了望虽然内里已经败落,可外头仍旧光鲜的高门府邸。
两个人都穿着一样的半旧不新的灰色道袍,背着一样的褡裢,唯独不同的是,顾辰的肩上扛着“卜天问地,指点迷津,去凶避祸”的幡子。
幡子迎风,哗啦啦的响着。
包骋想着方才在内卫司的情形,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躲在内卫司的廨房里,对着那些诡异的符文绞尽脑汁,却毫无头绪。
今日晨起,内卫又送来了一批符文,说是昨夜从修平坊的一个凶杀现场的墙上描下来的,他正拿着两份符文比对,就被人给揪到了公事房。
刚一进门,就被姚杳一同天花乱坠的恭维夸奖给哄晕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事情,再回过神,他已经和顾辰站在了安昌侯府的府门前。
他脑中回忆着顾辰与他讲的安昌侯府的情形和这回要查问的重点,还有作业修平坊中案子的大概情形,顿时觉得这次的差事是个坑,搞不好要把他也给埋进去。
顾辰看着跑进府门通禀的门房,低声对包骋道:“我只送你进去,引荐给安昌侯,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
包骋战战兢兢道:“别啊顾总旗,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不懂道法,说错了会被打出来的。”
顾辰嗤的一笑:“阿杳说了,你最会胡编乱造,安昌侯只有被你忽悠的找不到北的份儿。”他微微一顿:“保不齐还能大赚一笔。”
二人窃窃低语的功夫,安昌侯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哎呀,顾真人,顾真人亲自上门,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猝不及防的热情让包骋诧异无比,他恍若无意的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位安昌侯。
这一看不打紧,才要叹一声岁月不公啊,包骋也瞬间明白了,当年的荣贞长公主究竟看上了安昌侯什么。
是脸,她图他的脸!
这张脸面容清隽,桃花眼眼尾上挑,清澈的双眸带着无尽涟漪般的情意。
看到这张脸,包骋才惊觉,他穿过来的那个前世中,什么男神小鲜肉,都硬生生的被这张脸比成了平平无奇!
至于自己这张脸,包骋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是丑陋的五官青出于蓝,漂亮的皮囊古今通用。
安昌侯今年应该有四十二三岁了,可是他保养的极好,满头乌发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皮肤细腻脸上无斑,皱纹更是不知为何物。
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更衬得他丰神如玉。
这是四十多岁的人穿了件三十多岁人的衣裳张了张二十多岁人的脸!
不是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吗?
这个朝代可没有前世那么多堪比自残的整容术来永葆青春!
可见杀猪刀也是挑肥瘦的!
包骋难掩震惊的望了半晌,才低声问顾辰:“安昌侯的女儿生的美吗?”
顾辰目不斜视,意味不明的嘿嘿笑了两声,迎上安昌侯,一派高深莫测的淡然,轻甩了下拂尘:“无量天尊,侯爷客气了,贫道掐指一算,侯爷府中近日不太安稳,侯爷与贫道到底有些香火情,不好坐视不理。”
听着顾辰这些故弄玄虚的话,包骋简直忍不住要笑,忍了又忍,才做出同样的高深莫测。
安昌侯感动的简直都快哭了,感恩戴德的把二人往府里迎:“是是是,本侯,本侯此前去请了顾真人好几趟,都没见到真人,还以为真人要弃了本侯不管了。”
顾辰端着架子:“贫道闭关了。”
安昌侯显然是知道“闭关”二字的深意的,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顾辰的目光简直就像看着活神仙一般,满脸推崇:“本侯这回一见真人,就觉得真人气度更加高华,果然是道法大涨。”
包骋把后槽牙咬的紧紧的,才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
真是想不通安昌侯是从哪看出顾辰气度高华的!
这不是睁着眼儿说瞎话嘛!
三个人进了安昌侯府,包骋只觉得浑身一凉,像是阳光绕着安昌侯府洒落,半点暖意都没留下一般。
包骋缩了缩脖颈,往左右一看,顿时心下恍然,难怪这府里寒津津的呢。
打他们一入府门,入目便是成片成片碧波如海的竹林,而脚下的这条路,正是在竹林中铺就了一条两人宽的青石板,一直蜿蜒到了竹林深处。
浓密翠绿的竹影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将阳光尽数挡在了外头,即便有稀疏的光落进林间,一阵风过,也尽数轻摇破碎在了地上。
茂林修竹婆娑轻响,青石小路上清扫的干干净净的,不见半点落叶杂草。
虽然这里阴冷潮湿,但青石上也没有长出青苔,走在上头并不觉得湿滑。
包骋紧了紧衣襟,跟在安昌侯和顾辰的身后,审视的打量着四周。
竹林的深处有人影闪动,时不时的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应该是有下人在清扫打理竹林。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见到其他的府中之人了。
包骋心中有些诧异。
他穿过来的包府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那排场却也丝毫不小,每个主子的身边都有七八个下人伺候,他从前不招人待见,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这回他点了进士,地位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那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便宜哥哥见到他就绕着走。
他房里的伙食也连跳三级,每顿饭都吃的他心惊肉跳,生怕把包府给吃破产了。
他身边缺的下人也都补齐了,据说往他院子里挑人的时候,场景格外的壮观,真是人山人海挤破头。
包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咸鱼翻身的这一天,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个安安静静的纨绔就是老天赏饭吃了。
包府里除了在各个院子里伺候主子的下人,包府还有诸如厨子,门房,管车马的,管洒扫的,管针线的,管浆洗的等等五花八门的下人。
林林总总的算下来,包府的下人总有二百来人了。
除了入夜各院落锁,不许随意走动之外,白日里在府中随处可见各司其职的下人。
包骋以为,凡是高门大户,都应当是这样的排场,这样才显得出自家的如云富贵,不会被别家给比了下去。
但是眼前安昌侯府的情景,显然并非是如此的。
府中非但见不到几个下人,就连景致也多半萧条落魄,一看就是少有人精心打理的缘故。
包骋踮起脚尖儿,眯起双眼,往竹林深处望去。
只可惜竹林如层峦叠嶂,葱茏的绿意阻碍了视野,实在望不到太远的地方。
包骋只觉得越发的奇怪了。
好端端的一个侯府,怎么搞的阴森森的。
即便安昌侯府落魄了,也不至于连下人都用不起了吧。
他抿了抿嘴,听到前头顾辰和安昌侯说的十分热闹,他按下心思,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出了这片令人有些压抑的阴冷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竹林外是与其他府邸一般无二的房舍院落,白墙黛瓦,青砖墁地,虽然窗棂上红漆剥落,墙上也长了半截青苔,处处略显破败,但收拾的还算干净利落。
唯一与其他府邸不一样的是,房舍的梁上挂着红白二色的布幡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经文,仔细分辨,这些经文都不是佛经,而是道法;窗上贴着黄底红字的符箓,没点道行的人还真认不出;素白的墙上用朱砂写了诡异的符文。
包骋且走且看,觉得这位安昌侯中毒颇深,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见安昌侯十分卑微的对顾辰道:“顾真人,你看,本侯这府里,哪里不妥当。”
其实顾辰也被安昌侯府里的这一番做派给惊住了,惊得半晌闭不上嘴,神情复杂的看了安昌侯一眼:“侯爷可知过犹不及。”
安昌侯干干一笑:“知道,知道,可是,”他欲哭无泪道:“可是本侯这阵子真是,真是焦头烂额,处处不顺。”
顾辰掐着手指头叹气:“侯爷可知,根源不除,做再多法事道场亦是无用。”
听到这话,安昌侯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一把抱住了顾辰的手臂,满脸哀求之色:“顾真人,顾神仙,你不能不管本侯啊,要救救本侯。”
“侯爷莫慌,贫道既然来了,就不会置之不理。”顾辰不动声色的把手臂抽出来,半眯着双眼,一本正经的掐算了起来。
安昌侯这才松了口气,一脸虔诚的望着顾辰。
包骋站在一旁,这一幕简直令他叹为观止,他自诩自己是个难得的机灵人,不然也不会从芸芸众生之中,一眼就找到姚杳这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但是现在看看顾辰,再看看他自己,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点傻。
半晌过后,顾辰睁开了眼,神情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安昌侯忐忑不安的问道:“顾真人,如何了?”
顾辰平静淡然道:“大姑娘最近不太安稳?”
一听这话,安昌侯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哭丧着脸跟顾辰诉苦:“顾真人真是,活神仙啊,可不是么,本侯那个不成器的大丫头,不知道沾上了什么,这些日子病病歪歪的,眼看就不成了。”
顾辰点点头:“也未必就是沾上什么了,侯爷莫慌。”
安昌侯喜出望外:“真人的意思是,有法子?”
顾辰掀了下眼皮儿,慢慢的瞧了安昌侯一眼:“大姑娘的生辰?”
安昌侯顿时了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面露难色,自己膝下子女颇多,连儿子的生辰都记不得,更遑论是个姑娘的了,他能记住他这姑娘叫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支支吾吾的,不太敢直视顾辰的双眼:“这个,本侯年纪大了,有点,记不太清了,顾真人稍坐坐,本侯这就去查。”
包骋飞快的掠了安昌侯一眼,他还不到四十,哪里就年纪大到记不清楚事了,连自家长女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不过就是没把心思放在这里罢了。
顾辰抿唇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安昌侯显然是极为信服顾辰的,顾辰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忙不迭的回书房取安大姑娘的生辰去了。
安昌侯一走,前厅里就剩下了顾辰和包骋二人,一下子空了下来。
不知是安昌侯不喜欢有太多人在眼前晃,还是安昌侯府真的落魄的连伺候的人都用不起了,前厅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方才那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几个人。
前厅里不过摆了一张书案和数张胡床,没有富贵人家常用的那些装点之物,只是供了几座香炉,炉上轻烟袅袅,香气氤氲。
不知道这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味道极淡也不香甜,但是却十分的清冽,让人仿佛置身于雪天的梅林间,清冷疏落却又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包骋细细嗅了嗅这香,觉得这香有几分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这香,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顾辰轻嗅了下,微微蹙眉:“这香叫梅染,安昌侯也给过我一盒,说是他府上自制的,轻易不会送给旁人,你是在哪闻到的?”
包骋绞尽脑汁的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头绪来,苦笑着摇头:“我不记得了。”
顾辰不以为意道:“这事不难查,一会儿问问安昌侯,他将这香都送给过谁,还有谁有这制香的方子。”
包骋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在这个世上也蹉跎了许多年,早就不是刚穿来时的懵懂无知了,他很清楚,制香并不难,久居于深宅大院,出门不易的姑娘们闲来无事,总会自己调制香料,几乎人人都能制几款日常用的香,但这种制香,仅仅止步于自娱自乐,包骋的那些长辈和姐妹,就都会制些粗浅的香料,只是香想要制得精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是需要好的手艺人,二是这好的手艺要用真金白银堆起来,三是制香的原料要用真金白银买进来。
而现下燃的这香,香气清透,没有半点杂质异味,烟气也极淡,丝毫不见熏人,显然不是寻常粗制滥造的香,想来制作不宜,花费不少。
可安昌侯府都穷成这样了,却还能制出如此的好香,看来家底儿丰厚的侯府过成如今的穷困潦倒,是因为银子不是花在刀刃上,是花在了风雅上。
鸣钟食鼎之家的日子,果然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包骋抿了抿唇,没有将疑惑说出口,只低声道:“一会儿你问问安昌侯这香是谁制的,可有方子?”
听到这话,顾辰顿时警醒了,他虽然跟包骋认识的时间不长,相交也不深,但从包骋的打扮和行事来看,包骋应该不是个耽于吃穿享乐之人,吃得粗糙些穿的破旧些都无妨,更是与风雅半点都不沾,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制香一事来的。
他微微蹙眉,眼中精光闪动:“怎么,这香有问题?”
包骋就知道顾辰精明,猜得出他不会惦记人家的制香方子,遂点了点头:“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香不寻常,制香的怕是也不寻常。”
顾辰了然,低头抿了口茶,心里暗自发笑。
果然能跟姚杳处得来的人,就没有心眼儿少的!
茶香四溢,入口生津,是上好的香茶,名唤豆蔻,市面上有一两茶一两金的说法,虽有些夸大其词了,但也足以说明此茶之贵,令人发指。
包骋抿了一口,觉得喝的这每一口都是金银,他仰头一饮而尽,又赶忙自斟自饮了几杯,赞叹不已:“安昌侯穷的都快卖儿卖女了,不但用那么好的香,还喝这么好的茶。”
顾辰摇头晃脑道:“世家自然要有世家的面子,可以饿死,不可以丢人。”
“......”包骋无语,又抿了一口上好的豆蔻香茶,嗤的一笑:“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受罪不受罪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会儿能有一顿丰盛的午食。”顾辰眯起眼睛笑了,如同一只奸计得逞的鼠儿。
包骋“哦”了一声,斜睨着顾辰,恍然大悟:“我说顾总旗怎么一听说要来安昌侯府,就急火火的过来了,从前办差事也没见你这么上心的,原来是为了蹭饭来的啊。”
顾辰的笑容里没有半点惭愧,重重点头:“那是自然,侯府的饭,吃一顿都是赚的。”
跟顾辰越熟悉,包骋就越能发掘出顾辰的好处来,他斜睨着顾辰道:“顾总旗,安昌侯怎么会这么信得过你?奉你为上宾?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辰得意洋洋笑了:“我可是得道高人顾神仙!”
包骋不屑的嘁道:“你是坑蒙拐骗顾神棍!”
“非也非也。”顾辰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十年前,真人我铁口直断,渡了安昌侯一劫。”
听到这话,包骋才是真正的吃了一惊,错愕道:“渡劫,什么劫,能让他对你这么俯首帖耳的?”他瞥一眼顾辰:“顾总旗,你别是给他下了什么咒吧!”
“我有那么缺德吗?”顾辰鄙夷的瞥着包骋,神秘兮兮道:“十年前,安昌侯的长女安锦月刚十六岁,正是议亲的时候,议亲颇为不顺,府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有个姨娘生了死胎,血崩而亡,安昌侯又接连遭到圣人的申饬,不知道是谁给安锦月批了个命数不祥,累及父母,要送去庵里,是我拦了一下,化解了此事。后来安锦月定下一桩婚事,不久后荣贞长公主就死了。”
听话听音,包骋从这话中听出了无数未尽之意,手上的茶也不香了,慢慢的撂到了一旁,蹙眉问道:“十年前,十六七岁,便是荣贞长公主死了,她要守孝三年,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怎么还养在闺阁里?她当初定亲定的是哪家?”他瞥了顾辰一眼:“这种内宅密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样安昌侯相信你的话的?顾总旗,你别看我心眼儿少,就蒙我。”
包骋早听姚杳说过顾辰的来历,十年前,顾辰还不是内卫司的暗桩,只是个在京城里靠招摇撞骗混口饭吃的神棍,若无人引荐,别说让安昌侯相信他的话了,就算是侯府的大门,他也摸不着边儿。
“你看,果然是近墨者黑,跟阿杳一起混,你迟早也得变成筛子精。”顾辰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十年前,内卫司的司使还是夏元吉,是他找到我,让我借着游走京城的机会,暗查几个府邸的隐秘,其中就有安昌侯府,事成之后,他安排我入内卫司。”
顾辰并没有明说夏元吉到底找他查什么事,包骋也并不是非要探究事情的详情,只要知道大概的始末便是了。
十年前,安锦月十六七岁,而安锦羽刚刚七岁,那个时候,包骋还没有穿来此地,但是三年前他刚刚穿过来,满心忐忑,想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何年何月,他发了疯一样到处打听过去的事情。
他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永安帝正在肃清朝纲,抓了一批,又杀了一批,用的皆是祸乱朝纲,妄图谋反的罪名,杀的朝堂上血流成河。
而这个时候,夏元吉找到神棍顾辰,让他暗查几个府邸,夏元吉听命的是谁,自然是永安帝。
夏元吉的吩咐,就是永安帝的吩咐。
顾辰潜入安昌侯府暗查,不管找到了什么,结果就是荣贞长公主死了。
荣贞长公主的死,果真只是一场寻常的病亡?还是为了平息上位者的怒火?
若那具尸身当真是安锦羽,那么在荣贞长公主死后不久,她就受了骨伤,且没有得到好的医治。
包骋不傻更不天真,从前他只是不想多动脑子,现在事情摆在了眼前,他略一思索,便察觉到了异常,抬头问道:“安锦月当时是跟哪家定的亲?”
顾辰不假思索道:“是跟安宁侯府从前的世子,盛思谏。”
“盛思谏!”包骋吃了一惊,倏然站起了身。
顾辰淡定自若道:“叫什么,坐下,淡定点。”
包骋慢慢的坐了回去,觑了眼门外,做贼心虚一般,低声细语道:“顾总旗,昨夜修平坊的案子你也知道了,这也,太巧了,姐姐跟从前的世子订了亲,妹妹嫁了后来的世子,现在妹妹失踪了,姐姐又病重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顾辰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中处处透着古怪,这也是他愿意走一趟安昌侯府的原因,想了片刻:“安锦月与盛思谏定了亲才一个多月,荣贞长公主就死了,安锦月要守孝三年,安宁侯府也没说要退婚,就那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搁着,谁知道两年后,盛思谏也死了,安锦月这个不祥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也在京里传来了,也就没人肯上门给她提亲,她慢慢的闭门不出了。”
包骋唏嘘不已,十年前十六岁,现在也才二十六岁,若搁是在他穿过来的那个前世,这安锦月正是大好年纪,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怎么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被人鄙视到连门都不敢出,只敢躲着藏着蹉跎岁月。
二人一阵唏嘘疑惑,正要说话,外头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做出一副淡然高深的模样。
安昌侯的手里捏着一张薄纸,安锦月的生辰八字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写在纸上,没有半点遮掩的拿了过来。
包骋更加唏嘘了,这个年代,古人是最看重生辰八字的,除了定亲时要交换庚帖之外,生辰八字都捂得跟传家宝一样,轻易是不给人看的。
无他,古人都信命数,生辰八字里就系了人一生的命数,若是被个心怀叵测的人看了去,扎个小人诅个咒什么的,这一辈子就完了。
顾辰接过那张纸,随意的扫了一眼,转手就递给了包骋。
安昌侯这才又多看了包骋一眼:“顾真人,这位是?”
“侯爷不必慌张,”顾辰朝包骋抬了抬下巴:“这是贫道的师弟,姓包,最善驱除阴气邪祟。”
安昌侯这才留意到跟在顾辰身边的小道长,方才草草的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黑的像一块炭,他原以为这是顾辰新收的弟子,还在暗自奇怪,顾辰怎么会收这么一块黑炭当弟子,并没有再多看一眼,却没料到这块黑炭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仙师真人,心底便起了几分重视,目光带了几分审视,落在包骋身上:“原来是包真人,本侯府里的事,还要仰仗包真人了。”
包骋似模似样的还了个礼,却没有说话。
这无声的样子,在安昌侯的眼中,更是得道高人的做派。
他原本对包骋的这般的年轻是有些不满的,但是看到他端足了架势,又是顾辰带来的,那点不满也渐渐消散了。
顾辰状若无意的瞥了包骋一眼,虽说他不通道法,就连刚刚还的礼也是上晌现学的,但装模作样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听到安昌侯的话,他很认同的点了下头:“侯爷客气了。”
包骋接过那页薄纸,看了一眼。
丙申,戊申月,丁酉日。
他恍然大悟。
难怪安昌侯这么不待见他这个嫡长女,这个出生时间,在古人眼里,确实不怎么吉利。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脸色不大好看。
安昌侯看了一眼包骋的脸色,又觑着顾辰的脸色,愈发的小心翼翼了:“真人,你看这。”
顾辰高深莫测的点了下头:“大姑娘这八字,确实,”他没有把话说透,转头望住包骋:“师弟你看,能化解吗?”
包骋在心里唾了装神弄鬼的顾辰一口,面上是不露分毫的沉静深邃:“姑且一试。”
听到这话,安昌侯顿时松了口气,一般有道行的高人都不会把话说实在了,但是只要愿意一试,八成都是有把握的。
他实在是折腾怕了,这两年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了,十年前的事总是在他心里时不时的冒出来,跟针扎的一样,动不动就是一场隐痛。
经的事情越多,胆子越小。
只能将心思寄托在这些鬼神之事上。
安昌侯放下心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轻松之意,殷切道:“顾真人,你看,这,要去大丫头的院子里看看吗?”
顾辰还记得他这回来安昌侯府的用意,沉了沉心思,欲擒故纵道:“大姑娘那且放放,不着急,急的是,”他欲言又止的环顾了一圈儿四围,没有安排下人的前厅是方便说话,但是有点太空了些。
一听顾辰这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安昌侯一下子慌了神儿,扶着胡床就要跪下来:“顾真人,真人,救救本侯,只要能救本侯,你说什么,本侯都答应,都照做!”
顾辰挑着一双桃花眼,一把扶起安昌侯,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当真?都照做?”
“都照做!都照做!顾真人,只要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本侯都去!”安昌侯抓着顾辰的手,死活都不肯撒手了。
顾辰任由安昌侯攥着自己的手,深深的叹了口气:“也罢,侯爷的事情,贫道若是不管,终究于心不忍。”他微微一顿,望着安昌侯,直言不讳道:“是府里的人有毛病,带着晦气进了府,但究竟是哪个人,贫道得看看,一个个甄别才行,有些耗费功夫,还有些,声势还有些太大了。”
“声势大有什么的,声势大才好,才能敲山震虎,好好吓唬吓唬那些个小人!”安昌侯听到只是府里的下人有毛病,才惹得家宅不宁,恨得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的开口。
只是查问他们,又不是要把他们抓去大牢,照他的意思,闹得他家宅不宁,怎么能简简单单的查问几句就算了,非得把他们统统发卖了才解恨!
安昌侯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着的日头明亮而炎热,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该是用午食的时辰了。
他可干不出让人饿着肚子干活这种事情,尤其是让顾真人饿着肚子干活,外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顾真人饿着肚子干活,神仙真人怕不是要降个雷劈死他。
事情有了解决的法子,安昌侯心情大好,清隽如玉的脸上带着和煦如春的笑:“顾真人,包真人,咱们先用午食,饭菜都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