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隔只觉无言以对。
这话听起来荒谬可笑,却一语道破了宦海沉浮中的惨烈。
韩长暮扶着窗棂,看了半晌静谧无声的夜色。
一盏昏暗的烛火轻漾,孤影遮蔽了大半素白墙壁。
他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我会把姚杳和王聪都带走,少了这两个碍手碍脚的眼线,你与何振福便无需再束手束脚,行事上会方便些,届时你易容成李颉的样子,盯住了公事厅那一百来号人。”
孟岁隔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韩长暮扑哧一笑,难得的打趣了孟岁隔一句:“怎么了,不愿意扮老头子?”
孟岁隔抓了抓发髻,讪讪一笑:“扮老头子嘛,自然也是不想扮的,最主要的还是卑职想跟大人进宫。”
何振福送了高辅国折返回来,推门而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也笑着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卑职也想跟着大人进宫。”
韩长暮瞥了孟岁隔和何振福一眼,嗤道:“那你们俩都进宫,我留下。”
孟岁隔和何振福对视一眼,打了个激灵,绷着笑一脸严肃,齐声道:“不不不,大人,大人,您说了算,就卑职等留下。”
“决定了?不改了?”韩长暮掠了二人一眼。
“决定了,不改了。”二人挺了挺胸膛,齐声道。
韩长暮挑唇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一下窗棂:“那好,孟岁隔易容成李颉的模样,何振福还是按照之前定下的,盯紧了阅卷的那些人。”
孟岁隔和何振福齐声称是。
韩长暮浅浅的透了口气,吩咐孟岁隔去找王聪易容,而他亲自去了姚杳的房间,告诉她收拾行装,与他一同进宫。
姚杳闻言,满脸的错愕,震惊之下全然不复往日的牙尖嘴利,张口结舌的问道:“大,大人,怎么,这么突然,进宫,干什么?”
韩长暮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圣人看上你了,让我送你进宫。”
“......”姚杳瞪大了双眼,干干一笑,笑声嘀咕了一句:“圣人是瞎了吗?”
她声音压得低,可韩长暮耳力过人,还是听了个清楚,脸色一正:“诋毁君父,你不要命了。”
“......”姚杳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韩长暮不敢再打趣姚杳,生怕她在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神情肃然道:“宫里有案子,圣人刚下了旨,命我进宫办案。”
姚杳慢慢的松了一口气,眉眼俱笑,一双杏眸弯若新月:“那,那大人去就好了,圣人点的是大人,又不是下官。”
韩长暮挑了下眉,语露威胁:“若我跟圣人说,把姚参军调入内卫司,你猜,圣人会不会同意?”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么?”不待韩长暮说完,姚杳便急赤白脸的打断了他的话,咬牙切齿的大吼了一句。
韩长暮掏了掏耳朵,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姚杳的发顶:“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快点收拾,一会出发。”
看着韩长暮走到门口,刚刚关上门,姚杳脸上的笑便维持住了,气急败坏抓过大迎枕扔了过去,垮着脸骂了一句:“我草你八辈儿祖宗。”
谁料韩长暮去而复返,那竹青色的大迎枕好巧不巧的,正砸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抓下来抱在怀里揉了两下,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姚参军的暗器有点大。”
“......”姚杳哽的打了个嗝儿,像一只鹌鹑般缩了缩脖颈。
韩长暮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抱着大迎枕走出去,背对着姚杳,反手将大迎枕砸到了她的怀里,淡声道:“两刻后出发。”
“......”姚杳撇撇嘴,将大迎枕掀到一旁,扯过包袱皮,收拾起随身之物。
她方才流露出几分愤恨不耐烦,实则是为了掩盖心底的惴惴不安。
她并非是内卫司的内卫,此次随韩长暮入贡院,也只是为了帮包骋而已。
现在宫里出了事,虽然韩长暮没有细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但这件事一定与内卫司无关,否则凭圣人多疑的心性,绝不会将这事交给韩长暮的。
姚杳想不通,韩长暮为何一定要带上她。
她可不相信他是欣赏她的能力,不愿明珠蒙尘这种鬼话。
她只相信,韩长暮一定是对她起了疑心,要把她放在眼前盯着看着,才放心。
她丧气一般吁了口气,不管自己是在何处露了马脚,这人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只能小心再小心,见机行事了。
韩长暮一行人的动作十分利索,亥正的梆子刚刚响过,一行人便离开了明远楼。
夜色深了,韩长暮没有去面见蒋绅,说明此事,只留了话给何振福。
韩长暮这些人自然是不能从贡院的正门离开的,他们直奔贡院北角门,亮了腰牌和圣人的密旨,叩开了角门。
姚杳有几分心神不宁,环顾四围,心下暗自腹诽,大半夜的,金忠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就睡不醒了呢?
韩长暮似乎是猜到了姚杳的打算,始终状若无意的挡在姚杳的面前,让她既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她。
而他这一次离开,带了四名内卫,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夹着王聪,而另外两人则寸步不离的跟着姚杳。
姚杳根本寻不到空隙给金忠带个口信,更没有机会留下记号。
夜风吹的门扇来回晃动,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
眼看着便要离开贡院了,可韩长暮就像一根碍眼的柱子,一动不动的挡着姚杳的视线,她不禁焦躁不安的跺了跺脚。
“姚参军忘带什么东西了?”韩长暮皮笑肉不笑的侧目相望。
姚杳磨了磨牙,撇过头去,没有理睬韩长暮。
韩长暮嘿嘿一笑,翻身上马,扬鞭大喝:“跟上。”
亥时的长安城一片寂静,打更人从街巷走过,看到如狼似虎的这群人御马而行,忙不迭的躲到墙根处了。
姚杳心里憋着一口气,把个鞭子甩的啪啪直响,如同一
阵阵的惊雷响彻夜色。
王聪小心翼翼的避开姚杳的怒火,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两个人。
他早见识过了这些人笑里藏刀的本事,笑着的时候就能用冷刀子杀人,那发怒的时候,岂不是要把人五马分尸了。
他一个没什么心眼儿的武人,还是里这些浑身都长满了心眼儿的筛子远着些吧。
他暗自庆幸韩长暮将他带出了贡院,他正发愁没有机会送消息给兄长,这次他要把握好时机,不能再出差错了。
就在韩长暮一行人往宫城赶去时,偏僻无人的曲巷中,暗沉沉的夜色掩盖下,长乐坊大安国寺的东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几十个身穿黑色窄身夜行衣的人影从寺中鱼贯而出,皆缄默无声的往东疾行而去。
这些人似乎对长安城极为熟悉,也格外熟知入夜后金吾卫的巡城路线,凡是遇到骑卒和暗哨所在之处,这些人便纷纷贴着墙根避开光亮,矮身攀爬前行,竟然巧妙的没有惊动金吾卫。
因长乐坊紧挨宫城,坊里住的又都是皇亲国戚,巡查比别处严密的多,坊墙也比别的里坊要高出许多来。
行到坊墙下,这几十人纷纷将飞爪抛上墙头,用力拉扯了两下,让飞爪牢牢扣住坊墙的砖缝,才开始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攀爬的飞快,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过后,便爬上了墙头。
他们手脚利落的收起飞爪,从墙头纵身跃下,身轻如燕,落地时没有咚咚咚的响声。
一行人绕着十六王宅外的坊墙行到了西坊门,一辆华贵绮丽的马车停在门口,拉车的骏马时不时扬天打个响鼻。
车内之人挑开一角车帘儿,车上悬挂的雕花六角宫灯光华明亮,一线光亮映照道了车厢中的一角。
车内之人没有露面,只借着光亮望了眼在车前静立的数十名黑衣人,挥了挥手,车帘随之沉沉坠下,掩盖住了车厢里的一切。
数十名黑衣人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一般,脱下了外头的窄身夜行衣,换上了牙白色窄袖锦衣,腰上束一条琥珀色的织金腰带,腰际也多了一柄软剑,整个人一扫方才的阴诡气息,看起来精神奕奕。
马车最前头的一个人走到坊门前,叩开了坊门,抬了抬手,一枚腰牌在掌心轻轻一晃。
两名坊丁顿时脸色一变,弓着身子哈着腰,屏息静气的迎了车队进入坊门。
待车队走远后,两名坊丁才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脑门上渗出的汗,对视了一眼。
“方才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啊。”
“他不是这几日一直以平康坊为家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谁知道啊,诶,你有没有看到车上的人,车里头有没有平康坊的花娘?”
“那车帘关的紧紧的,谁看得到啊,不过这位爷虽然花天酒地胡闹了些,但是从来没有让花娘进过他的门,他也是知道规矩的。”
“那可不,让花娘进了咱们这十六王宅的大门,这话好说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