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暮自然知道蒋绅的为难之处,他目光赤诚,没有半点躲闪私藏,格外真挚道:“阁老的担忧,下官清楚,这样罢,从今日起,内卫司安排何振福何总旗,带二十名内卫,日夜不停巡视公事厅,阁老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蒋绅吁了口气,能将韩长暮跟自己绑在一条船上,他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可踏实过后,他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了,斟酌了一句:“不如,再安排三十名禁军值守公事厅,韩大人以为如何?”
姚杳一直站在韩长暮的身后装透明人,听到蒋绅这句话,她嘴角微抽。
三十名禁军再加上二十名内卫,那刀光剑影的,他怕不是要吓死这帮文官吧。
韩长暮亦是愣了一下,转瞬却十分认同的连连点头:“阁老大人思虑周全,下官这就去安排。”
说着话的功夫,何振福进来低声回禀道:“大人,禁军来人了。”
韩长暮和蒋绅皆是一愣,其声问道:“什么人?”
“羽林卫右卫指挥使金忠。”何振福道。
韩长暮和蒋绅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快请。”
不过片刻,金忠走进了房间,朝着蒋绅和韩长暮行礼。
他虽只是个四品的指挥使,但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韩长暮从前便知道这位金指挥使年纪虽轻,但深得圣宠,极得永安帝的信任,
他上下打量起这头一回见到的羽林卫右卫指挥使,觉得此人年轻的过分了,容貌也秀美的过分了。
金忠虽是武将,但浑身上下却丝毫没有半分武将的气质,一张脸生的清润秀美,虽然眉形比一般的姑娘要粗一些,但看上去还是比男子要秀气的多,一身泛着寒光的盔甲穿在身上,却衬得那身材纤合婉约,不像个武人,倒像个穿了男装的美娇娘。
韩长暮在心底啧啧称奇,没想到天子近臣,武艺超群的金指挥使,竟然比冷临江还要男生女相一些。
他收回神思,回了个礼:“金指挥使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金忠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印,交给蒋绅和韩长暮一观,声音清冽如泉,淙淙流淌而过:“圣人已知贡院之事,命末将又统领了一百名禁军入贡院,协助二位大人。”
蒋绅和韩长暮闻言,不禁大喜过望。
蒋绅连声笑道:“好,好,有金指挥使相助,本阁总算是能安寝了。”
金忠一本正经的客气笑道:“阁老大人过誉了,末将愧不敢当。”
一番寒暄过后,金忠朝蒋绅和韩长暮行礼道:“二位大人,末将先去廨房点检禁军,晚些时候再来跟二位大人回话。”
蒋绅和韩长暮连连点头。
金忠转身之时,不动声色的朝姚杳挤了一下眼睛。
姚杳目不斜视,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权当没看到。
金忠走出房间,暗戳戳的嘁了一声,往廨房走去。
亥初刚过,夜色
已深,月影婆娑之下,贡院里一片沉寂。
而公事厅里灯火通明,诸位官员个个奋笔疾书,片刻不敢耽误。
调入公事厅中巡视的内卫和禁军都已经归位,刀锋剑刃上寒光凛凛,逼得这些人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金忠在蒋绅房中,跟蒋绅与韩长暮议完事,安排好次日士子入场之事,便躬身告退。
他住的地方也在禁军住的廨房,只不过是单独的一间房间,多了些许安静。
他从蒋绅的房间里走出来,却并没有出明远楼,反倒转了个弯,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在二楼的楼梯口,他看到三楼的楼梯口处,若隐若现的两个内卫藏身在暗处。
他叹了口气,掉头下了楼。
走出了明远楼,被带着暖意的夜风一吹,他骤然一笑,转头看着三楼亮起灯火的窗户,微微挑眉。
姚杳宽了外裳,踢了鞋子,只穿了中衣,懒散的摊在胡床上嗑瓜子。
突然听到窗外有响动,一道绰约人影映在了玻璃窗上。
她头都没回,一把瓜子壳便扔了过去,砸的玻璃窗噼啪乱响:“三哥,大半夜的你爬姑娘家的窗户,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
窗外那人没有作声,推开了窗户,跳进房间,坐在对面的胡床上,上下扫了姚杳一眼:“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有半点像姑娘的样子。”
姚杳嘁了一声,把瓜子壳扔到金忠身上:“我不像,你像。”
金忠不以为杵,反倒笑眯眯的点头,捏着嗓子假声假气道:“若换上女装,我可比你像个姑娘。”
姚杳明目张胆的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斜着眼睛望着金忠:“三哥,什么事儿能劳动你堂堂的指挥使大人亲自赤膊上阵啊?”
金忠伸手敲了一下姚杳的额头,怒其不争道:“还不是因为你,在韩长暮面前露了怯,义父怕你应付不来,才派了我过来帮你。”
姚杳心虚的抿了抿嘴:“是是是,都是我大意了,谁能知道他一个武将,竟然是个筛子成了精,全是心眼儿。”
金忠嘁了一声:“他是武将,是筛子成了精,那你是什么,你可别忘了,你也是武将出身,心眼儿也不比他少。”他语重心长的劝道:“小七啊,你心里要有个底儿,你是圣人的人,只忠于圣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是对圣人尽了忠,就都不必惧怕韩长暮。”
姚杳知道金忠是一心为她好,她重重点头:“是,三哥,小七记下了。”
金忠又敲了姚杳的额头一下,不放心的继续念叨:“光记下没有用,要做到才是,你切不可心虚,再露了怯。”
姚杳点着头,把金忠推到窗户底下,笑眯眯的轰他走:“知道了知道了,三哥,你再这么劳心劳力下去,眼角就要长皱纹了,就不漂亮了,就不是禁军第一美男子了。”
金忠气极反笑,连连摇头,从袖中取出两个佩囊,塞到姚杳手里:“药,你备着。”他又塞了一包响箭给她:“若有紧急之
事,你不方便露面,便用此物联系我,我会接应你的。”
姚杳心中骤暖,神情动容,拉了拉金忠的衣袖:“三哥,谢谢你。”
金忠反手握住姚杳的手,笑着拍了拍,叹了口气:“你好好的,义父和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才能放心。”他翻身跃出窗户,留下一句:“行了,关好窗户,早点歇了。”
一夜无话,次日晨起,用过朝食后,士子们按照头一次入场的方式,点名进入贡院。
一切如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禁军和内卫搜身变得更加严格了,几乎要将士子们扒光了,惹得士子们个个沸反盈天,若不是因为惧怕禁军和内卫手上的刀剑,这些人就要开骂了。
不出所料的,这次士子入场,东西号舍中已不像前番那般都住满了,而是空出来了十几个房间,其中有死去了李成,还有自觉第一场作答不佳,而放弃了剩下两场的士子。
至于那个夏元吉,他倒是神情泰然的再度入了场。
而那几个发现了记号的号舍,也都住满了士子,这几个号舍,自然也是禁军和内卫严加盯守的地方。
韩长暮站在高高的明远楼三楼,看着飞虹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尽,东西号舍中渐次住满了人,他转头对孟岁隔道:“去请姚参军过来。”
白日飞快的过去,公事厅中难得的安静,没有人说笑,更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对着案头上满满的考卷叹息。
这种没日没夜罚抄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过了子时,公事厅里熄了灯,誊录好的卷子也都被送到了二楼的仓房中,所有人安心就寝。
明远楼三楼的一个房间里,紧闭的窗户突然无声无息的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只手沿着窄窄的窗缝探了进来。
水洗过的清新夜风钻进房间,吹过烛火,微弱的火苗剧烈摇曳不止,猝不及防的在月白色的灯罩舔了一下。
“嘶”的一声,灯罩转瞬被烧出了一块焦黄。
开窗户的那只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吱呀”一声轻响,窗户完全打开了。
窗外那人身轻如燕,正要从窗缝钻进房间里,只听得轻微的“咔嚓”一声,他浑身一震,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一坠,目光警醒的望了望四围。
四围一片死寂,并没有半点异常。
他暗暗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朝下看了一眼。
此时的他悬在明远楼的三楼外墙上,距离地面足有将近三丈之高。
这个距离,若是失手掉下去,死状不会好看到哪去的。
他是横练的硬功,素来干的都是一拳打死一头牛的那种活,让他干这种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事儿,还不如让他去码头扛。
想到这里,紧张的情绪瞬间席卷他的心,他的双手死死扒着窗棂,手脚并用的往窗户里头爬去,因用力过猛,手背上青筋直跳。
他的脑袋刚刚探过窗棂,看到黑漆漆的房间,头顶上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