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搜寻,终于在一棵苍老的杏树下,发现三孩子坐在树下面,都是愁眉苦脸。
看到余秋堂过来,余小伟和余小云急忙站起来,而余秋实只是扫了眼,就又垂头丧气低下脑袋。
余秋堂看到人,一颗悬起的心才放下来。
只要人还在就行。
其实这年头,除了山里野兽叼走孩子,还要防备孩子被人贩子拐走。
尤其是男孩子,特别容易被拐走。
几乎灭个村里都有这种事,而因为侦破技术落后,监控也不如后世覆盖面广,被贩走的孩子,十有八九无法找回。
没找到时,余秋堂只有担心,真找到了,他心里那股气就蹭蹭冒出来。
几步走到三人面前,挨个看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余小云脸上。
“云云,你跟叔说,为什么放学不回家,跑这里待着作甚?”
余小云怯怯地看下哥哥,又看看余秋实,嘴还没动呢,眼泪豆子就哗哗滴落。
好吧。
余秋堂没办法问她了。
这么心疼的孩子,还是女孩子,他是没脾气继续责怪,只好转头问余小伟,“小伟,你来说。”
余小伟开始还有些气弱,不好意思正视余秋堂,可迫于后者压力,终是一个没忍住,“叔,我们打架了。”
“打架?”
余秋堂一怔,“为啥打架?”
他潜意识看向余秋实,自己这两个侄子侄女都不是那种惹事的人,莫非是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引发的?
“有人欺负云云,将云云的书包丢进男生厕所,我去找他们,打不过,我小叔叔帮我……
被副校长抓住了,说是要开除门我们?”
余秋堂又是一怔。
这叫什么事啊。
他只顾上好好赚钱过日子呢,没想到还有两个孩子在学校还有这种事发生。
打架有什么了不起。
虽说这时候学校的校规要更严格,但也没狠到这种程度吧?
再说。
刚才说小云的书包被人扔进男厕所,难道不应该首先调查扔书包的人。
“具体咋回事,你慢慢说。”
余秋堂也在树下坐下来,就坐在余秋实旁边。
这样身体放低,两个孩子就没压力,才能好好给他说事情原委。
余小伟这才将事情说个透彻。
原来是小云班上有个男生,好像是什么村干部的儿子,平日里不咋做作业,小云是班长,每日要帮着老师将没有交作业的人名字记下来。
上面就一直有这个孩子的名字。
结果他怀疑小云故意针对她,就和其他同学一起将小云书包挂在男生厕所里面。
小云没办法,只好去找小伟帮拿。
结果那个孩子有个哥哥在五年级,会同一些男生,不让小伟拿,小伟脾气倔,所以就发生小规模的混战……
结果,得到消息的余秋实听说他们两个被欺负,也加入了战斗。
别看他日常在家里还会欺负小云,但跑到外面,则是坚决站在两个“晚辈”一边。
最后呢,两个男孩硬是战场从厕所一直延伸到五年级教室,两个人将人家五个人打的鼻青脸肿,还损坏了五年级一些桌椅。
这下可就惹恼学校分管纪律的副校长。
恰好最近校长张甲申去市里学习一周,学校由这个副校长暂时全权负责。
这不,就直接宣布说要开除余秋实和余小伟。
让他们明天将家长叫来,办理好退学手续,将两个孩子带回去。
退学这种事,放到任何时代,都是学生们难以承受的责罚。
即使再不喜欢学习的学生,只要还将家长放在心里,敬畏家长,那当听到这种顶格处罚,都无法面对家长。
余秋实别看平日调皮,这下也傻眼。
而余小伟则是想着叔叔好不容易才将自己送到学校,最近通过努力追赶,勉强能跟上一些学习节奏,现在突然出现这种变故,哪有脸去见叔叔。
自然也不敢回家。
而余小云呢,小叔叔和哥哥被她牵连,心里即开始怪罪自己,若不是她,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于是呢。
三个花季少男少女便没了底气,根本不敢回家,只能躲在树下面发愁。
余秋堂确实没想到,霸凌这种事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主要是余小伟和余小云身高都很高,比同龄人要高出一截。
要说霸凌,也只需要担心余小伟会欺负别人。
然而,现在看起来这种事很难说。
性格和善,怯懦,以及不同于周围人,才可能是被霸凌的真实原因。
不过,听他们这么说,他对余秋实倒多出几分欣赏。
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知道帮谁,这就不错。
果然这个时候,他心里还不算完全坏透。
还有得救。
只是这学校,看样子他必须去一趟,会会那个什么副校长。
“好,事情我都知道了,都先回家吧。”
余秋堂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招呼余小伟和余秋实也起来。
余小伟倒听话,余秋实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起来的意思。
“怎么,余秋实你不起来,等哥拽你耳朵起来?”
“不要!”
余秋实急忙捂住耳朵。
被母亲整天拽出心理阴影,余秋堂只是说书,他立刻就觉得耳朵好烫,有点疼。
“我起来干嘛,反正回去也是一顿打,还被退学了,爹肯定要抽死我!”
余秋实烦恼地埋怨。
比起退学,被父母浑身双打,或许是他最担心的事。
“起来吧你,”余秋堂拉着他胳膊揪起来,“学校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们今天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告诉爹和我娘?”余秋实不解。
“为什么不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将人都教训了,在家里有什么不能说……”
看余秋实和余小伟都郁闷地耷拉着脑袋,他笑着拍拍两人肩膀,“伱们做的没错。”
“?”
两人齐齐看向余秋堂。
不知他为何这样说。
虽然余秋堂只是余秋实的哥哥,但因为余秋堂最近表现出的样子很成熟,在余秋实眼里,他更像是一个长辈。
和余小伟一样,潜意识将余秋堂当大人看。
“妹妹被人欺负,肯定要帮她出头,这是做哥哥的职责,所以小伟你没错。
晚辈被人欺负,你帮着出头,秋实你也没做错。”
余秋堂语气温暖,带着微笑说:“有错的是欺负人的那些坏小子,要受到惩罚,也应该是那些人被惩罚……”
“可是我们也打架了啊。”
余小伟还在做自我检讨。
这也难怪。
这个年代的父母,对孩子的要求都很朴素,就是在外面不允许惹是生非。
反正不管欺负别人,还是被别人欺负,只要一听说打架,那家长多半会教训自己孩子。
道理是,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麻烦,偏偏找你的。
还不是你在学校要招惹那些人。
这个想法就相当愚昧。
要知道成年人的恶意,往往都是带着一定利益性。‘
成年人基本不会做无用之功,要是欺负一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可沾,除了非常少数的变态,大部人是没兴趣做的。
但小孩子的恶,往往没有缘由。
他们可能是看到你穿了件与众不同的衣服,看你的体型比别人胖,比别人瘦,比别人高,比别人矮……
或者是你学习太好,或者是因为你学习太差,或者是因为你学习太积极,或者是因为你学习不积极……
反正,他们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欺负你。
只要你稍微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
当然,还有更极端的恶孩,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原因,单纯就是今天想欺负个人,就随机也可能欺负你。
就跟岛国破案小说里,那些随机杀人的变态一样,他们就是天生有恶意,是个披着孩子外表的小恶魔。
要问余秋堂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他小时候就被欺负过。
以前的他,性格很懦弱,在家里父亲一直体罚,让他觉得他本身就有很多错误,所以在外面被人欺负,也不敢给父亲说。
说了,可能也没用,反而可能招致新一轮暴揍。
别人欺负他一次,看他没有反应,家里人也不管,那自然会欺负第二次,第三次。
恶意这东西,本来就会逐渐放大。
杀人犯往往开始只是伤人,且心里还很忐忑,但如果没有及时被抓,那下次他们就会变得残忍,手法会更娴熟,心理素质会更高。
到了最后,甚至再也不会因为杀人而有丝毫畏惧和道德感,只觉得快哉。
霸凌是同样的道理。
余秋堂虽然对孩子们很温和,那是希望孩子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心理有什么阴影。
但其实他内心,非常愤怒。
早已压制不住一腔火气。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陋习,不管是家长,还是学校。
但他不能接受。
既然他现在重生了,那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任由继续发展下去。
我们的孩子被欺负了,还要开除,那些欺负人的小家伙们,反而没有事。
真就是没有一点点合理性对吧。
既然这样,就好好去学校和他们讲讲道理,顺便看看对方的家长,看看这事到底如何交代。
带着三人回去,远远看到陈美娣还站在门口翘首观望,看到三人影子,这才身体放松,整个人仿佛突然缩小许多。
余秋实已经开始朝后缩,藏在余秋堂后面不敢露脸。
“怕了?”
“不是废话嘛,哥,要是你,你不怕?”余秋实没好气地说。
余秋堂从他头上就是一个巴掌。
“咋给我说话的,等下还想不想让我帮你?”
“你咋帮我,我娘打我的时候,你还能拦着她咋地?”余秋实和余秋堂是平辈,心里对余秋堂不管多忌惮,但一说起话,还是以前那种味道。
短时间内改不过来。
“你就说想不想?”
“我……当然想了,可我娘她会给你面子嘛,你们关系又不好。”
“我啥时候说挡着你娘抽你?”
余秋实:“?”
那你这说了半天,说个嘚啊。
感情还是让我自己独自面对嘛,还以为你牛皮吹得大的,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你想想,要是真要选择一个人抽你,那你选择你娘还是咱爹?”
“那不废……”余秋实吐吐舌头,“那肯定是怕咱爹啊,你难道不知道,咱爹抽起人啥样子,我不掉一层皮,能过得了这关?”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身旁的余小伟,羡慕地说:“你说我多冤啊,为你们出头,结果学校要开除我,老爹要打我,你们现在分家出去,他也不会追着你们揍。
说吧,余小伟,还有你余小云,你们两个准备怎么报答我?”
余小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觉得小叔叔说的有道理。
这确实是她引发的。
现在连累了哥哥和小叔叔,她算是“罪魁祸首”。
余小伟则是瓮声瓮气地说:“大不了下次你遇见事,我也帮着你上就是。”
余秋堂无奈摇头。
还是孩子们的世界简单粗暴。
你帮我打架,那我就帮你打架,用最简单的等价方式,还掉最基础的人情。
彼此心怀坦荡,也没啥可多说。
倒是成年人,遇见这种事,施恩者觉得自己在关键的时候帮助了你,自己又承受那么多委屈。
肯定希望你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迟早遇见事情,要跟你讨要回去。
受惠者呢,觉得人家在那么紧急的时候帮助自己,也蒙受很多委屈,心里自然过意不去。
事后不付出双百的回报,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然而。
这种都还算好的。
遇见那种难搞的,可能因为曾经付出过一点小恩小惠,就真的希望别人涌泉相报,时不时拿出来到别人面前“邀功”。
要是遇见个道德感和强的人,还真是受不了这种,真可能一次次被裹挟。
余秋实听余小伟这样说,也是相当满意,“那你可要记住了,不要下次碰到我受难,你转头吓得就跑,那样就一点不够意思。”
“我不是那种人。”
余小伟说的斩钉截铁。
余秋堂一边听得直好笑,还没说啥呢,就听到余小云在旁边也握握小拳头。
“我哥从不骗人,小叔。”
好吧。
最后一点紧张岂非,彻底被余小云干完。
余秋堂有更平和的心情和陈美娣说话。
他从先前就知道,这件事要解决,分两步。
首先就是让家里能接受,其次才是学校之后的事情,比较起来,家里的事更重要。
家人的理解,才能保证孩子有下次出手的勇气。
学校,最多就是不要开除而已。
家里这几个孩子,对学校并就没太大兴趣,余秋实一直不是个好学生,余小伟和余小云,也就是因为他在后面催着,所以才愿意去读书。
不管读书好坏,最看重的还是他这个叔叔的意见。
所以,即使学校开除他们,也不会让他们特别难过,只要余秋堂不说什么,他们可以立刻回家。
而家里,都是孩子们看重的人,若是怀疑他们,否定他们,则会让他们真的觉得不应该这样,是做错了,那下次他们就会收敛,遇见坏的学生,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那才是真正的深渊。
很多孩子之所以能一次次别霸凌,就是因为家里否定他们的次数太多,很多父母等到孩子出事,才感叹孩子一直好好的啊,也没给他们说啊,咋就突然走了极端。
其实孩子很早就以很多种形态表达过。
只是家长们,并没理解孩子的心,没有将爱和信任给孩子,而是只学会给他们讲道理而已。
还有几十步,陈美娣再也等不住,加紧脚步冲上前,越过余秋堂就去揪儿子耳朵,余秋实急忙朝余秋堂后面躲,想拿着他做挡箭牌。
可余秋堂先前就说过,他可没想过帮余秋实挡着陈美娣。
要是余秋堂和陈美娣关系好点,那还好说,拉拉就行。
偏偏两人关系半明半暗,处于一种彼此看不习惯,又暂时拿对方没办法,且不想过多理睬和打交道的尴尬气氛。
那这样的话,又如何帮余秋实挡枪呢。
陈美娣身法自是不错。
围追堵截几次,余秋实就刚好撞到她手里,揪着他左边耳朵就朝地坑院拽。
“放学不回家,跑哪去了?”
“疼疼,妈,我的耳朵要被拽烂了。”余秋实疼的哇哇叫。
“拽烂就撕掉算了,反正我看你要这耳朵也不听话,留着也是个摆设。”
陈美娣嘴上没放松,手里更没放松,余秋实开始还想挣扎着不愿走,但眼看着耳朵被拽长,母亲还不松手,只好无奈跟随。
“一天天的,就是不知道听话,叫你不要和什么人都搅合在一起,偏偏不听,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是吧,今天不教训你,你以为我这个妈是白喊的?”
陈美娣被气的有些语无伦次。
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余小伟一听陈美娣话里有话,这肯定在说他们,刚要张嘴,却被余秋堂拉拉,示意他就不要拱火。
余秋实毕竟是为他们所累。
这个时候给陈美娣拱火,陈美娣是拿他们没办法,但可以继续抽余秋实。
余小伟这才闭嘴不言。
看着呲牙咧嘴的余秋实,很是不忍。
他自己以前被余得金打过无数次,深知体罚的杀伤力。
可别小看陈美娣是个女人。
有时候女人疯狂起来,下手反而没个轻重,余得金看似粗暴,但一般都是抽腿和背,陈美娣打余秋实,基本覆盖面积都在头部和脸上。
虽然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打得他鼻青脸肿。
她平日里对余秋实宠也是真宠,生气了,打却也丝毫不会手软。
陈美娣这种吼叫,自然吸引了周围邻居出门观看,彼此都不惊讶。
余家人打孩子,基本是家常便饭,日常行为。
最近还好点,以前那是隔三差五,都能听到院子里吼声震天。
好久没看,还是有点想念。
回到院子里,陈美娣揪着余秋实耳朵就去找扫帚,余秋实连忙挣扎着,“妈,你不要打我啊,你都不问原因,就直接打我,这不公平!”
“公平,你跟我要公平,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你要哪门子公平?!”
陈美娣捞起立在门后面的扫帚,抓住余秋实胳膊,在屁股上就开始抽起。
“啪!”
“啪!”
伴随着余秋实哭喊,这一抽就是七八下。
也幸亏现在到了深秋,衣服都换成夹衣,若还是夏季的短裤或者薄裤子,就这几扫帚,非抽出几道红菱不说。
这边扫帚分两种。
扫地的一般成为笤帚,大概是用高粱,或者黍的稍的做成,一般用来扫地或者扫炕。
扫地的笤帚大概一米左右长度,保证人微微弯腰就可以扫到地上,扫炕笤帚就一尺左右,方便拿取。
真正叫扫帚的东西,是用来扫院子的大家伙。
长大概有两米前后,是用竹子系成。
新扫帚还有很多叶子,等用个一年半载,竹叶全部掉落,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竹子,并且竹子越磨越短,部分折损后,也越来越细,逐渐会变得一人手可以拿的动。
什么时候竹上的细枝也全部磨完,只剩下竹竿,扫帚就会被淘汰。
俗话说,竹子抽人,一次三斤。
就是说,用竹子打人特别疼。
谁被打过谁知道。
为啥自古至今,先生们的教鞭都是竹板或者竹竿居多呢,是因为这东西好做嘛,当然不是。
就是因为这玩意,一来不容易腐朽损坏,二来就是结实,抽人疼。
别看余秋实在学校挺威风,刚在老孩胡同里也是颇有一番“义薄云天”的大侠气概,此刻也是被抽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哇哇喊个不停。
这年头的孩子,对父母有种不能的畏惧。
不像后世,孩子们还可以跟父母叫板,顿不顿吼父母,或者批评父母什么的。
这年头,你要是敢和父母嘟囔几句,遭受的多半都是雷霆暴击,严重的甚至会将你直接赶出家门。
说赶,可不是闹着玩。
很多狠心的父母,就真的赶出去不让回家,反正家里孩子多,要是不听话,养着也个祸害。
陈美娣一连抽了十几下,心情才稍微舒畅点,将余秋实胳膊丢开,直接扯个马扎坐在窑门口,用扫帚敲敲面前,“跪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