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钢琴艺术长廊。
二楼左角琴室。
吴复生的表情多少有些遗憾。
此刻他的手机上显示着——
【D组039号选手吴复生，16日下午14:30前往云钟音乐厅进行表演顺序抽签。】
其实他很想体验一下刚睡醒没多久就走上赛场的感觉。
然而多数人并不会有此种想法，就比如老汤。
“生哥，明天上午我就不陪你过来了。”
老汤也被分到了A组，正说着他手中的电话响起，“是园子。”
吴复生点点头，“估计她们也查完分组了。”
老汤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五分钟后二人背包离去。
明天线下比赛正式开始，代表海选率先出场的选手中不只有老汤，还有A组里的另外两名海院选手。
作为带队的大师哥，吴复生今晚确实应该组织弟弟妹妹们碰一面。
给大家打打气。
“不过话说你们D组的实力也未免太强了点。”
去吃饭的路上，老汤已经期待起后天下午D组的比赛。
国院梁春雨，海院吴复生。
一南一北两所顶级学院的超级种子选手提前在二轮相遇。
不仅如此，D组还有去年斩新加坡国际钢琴大赛津市赛区第一名的津院才女曾梦邱。
“她今年大四了吧？”
吴复生感慨：“眼镜妹都上大四了。”
“咱们上次见她还是巴赫曼前年来开大师课夏令营的时候吧，那会她才刚大二。”
说到巴赫曼的大师课夏令营，本次晋级二轮的名单上，有十四人都参加了那次夏令营。
老汤想想也是有点怀念。
炎炎夏日，钢琴和欢笑声中，来自各大艺术类院校的年轻学子共同度过了一次难忘的夏天。
曾经一起驰骋在钢琴海洋里的小伙伴，转眼间又变成了对手。
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好。
老汤：“我还记得最后那场音乐会。”
吴复生也记得，梁春雨绞尽脑汁和他争最后一首和巴赫曼二重奏的机会：“这个人吧，哪哪都挺好，就是功利心太重了。”
老汤：“这次做个了断？”
吴复生笑：“几百年前的事了，谁还惦记他啊。”
老汤：“县长你说这次公开赛会不会出现什么黑马？”
吴复生：“乾坤未定。”
“师爷，我们三轮见。”
老汤摸了下光熘熘的头顶：“走着。”
两人哈哈大笑走进地铁站，其实他俩心里都清楚，104进12，第二轮对于绝大多数选手来说，九死一生。
二人走进地铁站没多久，李安听着手机从同一个地铁口走出。
“对对，明天早晨六点。”
“好的好的，辛苦您了。”
和琴房大妈定好时间，李安心里又踏实了三分。
挂了电话他只等明天一早先去热热身，尽可能提前两个小时把手指状态打开。
-
半小时前。
当他看到A组李安那一刻，不能说慌，只能说多少有点出师不利。
不过心理建设他已经做好，104个选手，有一半都在上午进行比赛。
再者艺考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上午考试。
临行前的这段日子，周围大家伙都为他营造出了一种他要来燕京做一件什么大事的气氛，让他也不由的泛起了一些小心思。
可实际上对他而言就是一场以自我检验为目的小小旅行。
整个下午，他将大脑挖空都不能再找出第二个目的。
所以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放轻松。
就当再参加一次艺考。
海选入围就当是报名成功。
明天第二轮就当是初试。
参加初始最重要的是什么。
求稳。
李安这么想着，心里最后一点小波动也被渐渐笼罩至心底。
-
回酒店的路上李安简单的吃了点饭，距离抽签还有十四个。
他的计划是晚上10点睡觉，早晨5点钟起床。
睡觉前的这段时间他要好好放松一下，忙碌了一整天，他也没顾着好好感受一下酒店的别样风情。
晚上七点半，他抱着茶杯走出酒店房间来到大堂。
大屏幕上的肖赛选手们依旧不知疲惫的演奏着，李安在书墙前走了一圈。
多次停步。
法伦克的钢琴作品，其中的a小调练习曲他馋了很久，只是碍于实在找不到乐谱。
还有一本黑色封皮的车尔尼861 左手练习曲，从未见过的版本。
但是最吸引他的无疑是一本非乐谱读物。
在询问得知书墙上的所有书籍只能在大堂内翻阅之后，他便回到书墙将这本略显破损的书籍抽出。
《论俄派钢琴四大流派》
拿到手里一看，封面上的塑料色彩和老旧的印刷体字迹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作者是一名叫叶戈尔的俄国人，译者叫陈艰，没有再多介绍。
翻开第一页，第一版印刷时间是1979年。
李安小心翼翼的拿着书本来到酒台，找了张桌子随便坐了下来。
朝酒墙扫了一眼，他认为明天要比赛，所以不宜饮酒，然后大大方方的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
翻至前言。
‘谈到俄国钢琴音乐，我们不禁会想起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斯克里亚宾等等集作曲家和演奏家为一身的个俄国音乐大师....’
‘在他们的演奏和音乐的影响下，俄国乃至全世界不断涌现出无数的优秀艺术家。’
‘在当今严肃音乐的浪潮中，这些大师和他们的作品已经不止是狭义的代表俄罗斯乐派，而代表的是一个时代，是十九世纪以来世界钢琴艺术的伟大遗产。’
-
时间在李安的沉浸式阅读中点点过去。
期间X老板来前台拿过一次钥匙。
来自西音的B组参赛者在女朋友的陪同下回到酒店。
一名带孩子来燕京看天门的旅客办了退房。
直到他抬起头准备活动下脖子，他发现两张有那么一些记忆点的面孔正坐在他一旁的桌子边。
尤其是那个亮蹭蹭的光头。
海院选手？
下一秒。
六目相对？
这次李安彻底看清了，是这哥们，要说两人真是有缘，不但选手号紧挨着，酒店还选在了同一家，分组还在一组。
不过盯着人家的光头看总是有些不太礼貌。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只见老汤主动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自报家门：“067，叫我老汤就行了。”
看来对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于是他也举了下手，微笑回应道：“066，李安。”
说来也不稀奇，就像他那天在赛事官网查询自己的信息，一旁就是这名叫老汤的伙计。
“039，吴复生。”
吴复生也跟着笑了笑。
就这么的，三个年龄实际差不了多少的钢琴青年就这么结识了。
打过招呼，老汤继续看起向大屏幕，李安活动一下脖子，喝了口茶低头继续翻开了下一页。
只有吴复生的目光在李安翻书的左手上来回游离了片刻。
显然这是一只大手，但引他注意的是这只手他怎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在哪见过？
时间一晃而过。
九点三十五分，李安去前台做了登记，有些不舍的将书还回原处。
接下来的赛余时间，他有事干了。
临回房间前，他回到酒台取茶杯。
顺便挥别了两位新朋友。
今晚陈璇不听故事。
小米：晚安~明早我和盼盼约好去楼下吃酱肉包
-
这一晚李安睡得还算可以。
五点闹钟一响他便睁开眼。
或许是兴奋致使，他的大脑一片清醒。
起床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吹干头发，他换好礼服坐到钢琴前坐了一会儿。
五点三十分，他离开酒店。
六点零五他准时抵达大妈的琴房。
伴随着蒙亮的天色，温暖的C大调音阶以慢速划破黎明。
李安只有一个半小时来热身。
他试图用足量的音阶来打开手指。
用快中慢三速的拉赫玛尼诺夫降e小调前奏曲和巴赫B大调前奏曲和赋格来唤醒脑海中的音乐神识。
一个半小时后，他扣下钢琴琴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用活力药水。
其实他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是比预想中要好的。
再三犹豫过后他放弃了。
接着将系统所有提示都设为关闭。
八万一：等我
八点二十抵达桃园音乐厅大门外，李安给陈璇发完信息之后将手机关机装进书包，带上参赛证走进了大门。
桃园音乐厅的原址是一个京剧院，后翻新改造成了一个音乐厅。
此次被用作比赛分赛场的是主厅桃源厅，进门通过左手楼道上至二楼就能看到一个硕大的led灯牌。
上面滚动着‘第十八届星海杯全国钢琴大赛青年公开组第二轮A组桃园厅’的字样。
灯牌下方是两个入口，入口处三三两两聚集着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们。
有人带着耳机来回走动着，有人坐在一角捧着乐谱。
有人刷着手机。
老汤今天穿了一身蓝色礼服，整个人看起来除了光熘熘的头顶以外，给人一种更加温文尔雅的感觉。
“早。”
与迎面而来的李安打了声招呼，老汤已经在这呆了快四十分钟了。
“早。”
距离抽签还有十分钟，老汤和李安聊了起来。
“魏老师？原来你是蓉城院的啊。”
大概是因为县长的心之归属，得知李安的来路，老汤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那你一定认识林幽幽吧？”
李安点点头，“我两本科是一级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A组选手准备入场抽签！”
这时音乐厅门外一个工作人员走了出来，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现场忽然生出一丝躁动。
“回头再聊。”
老汤李安二人跟随在一个身材实在娇小的女孩身后走进音乐厅。
明亮的灯光下，舞台中央摆着一台黑色的九尺三角钢琴。
一眼望去，红丝绒布包裹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摆弄着摄像机。
观众席前排中心区域的六个评委席上还见不到人影。
第二轮比赛没有现场观众，只有赛后录像。
一行选手跟随领队的工作人员来到后台最大的休息室，A组十一名选手集结完毕。
“我们采用现场抽签的方式决定出场顺序，抽签结束我们将按照抽签顺序为每人提供不超过两分钟的试琴时间。”
“正式比赛将在九点三十分正式开始。”
没人吐槽两分钟的试琴时间太短，在场众人多数都参加了至少一次国内的大型钢琴比赛。
大家清楚，这就是多数国内大赛的真实现状，赛前不提供免费练琴场所，试琴时间主办方说了算。
因为参赛人数关系，通常前两轮的后台和现场秩序也远没有大赛官网上宣传的那么井井有条。
星海还算不错，抽签的方式至少还是用APP软件进行抽签。
按照选手顺序号，十一名位选手依次在工作人员的配合先抽选了自己的号码。
眼见后台大屏幕上的优势出场顺序一个一个减少，排在后位抽签的李安和老汤只能相识一笑。
抽签人数过半，至此还没有人抽到一号。
只有150cm的小个子女生站在一众成年选手中实在过于现眼，当工作人员拿着平板电脑走到她面前，多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她抬手轻轻一点。
后台大屏幕上，第一出场顺位终于出现。
‘A组054号姜笙，羊城音乐学员推选，01。’
这不得不让后续抽签的几人松了口气。
看着自己抽到的出场顺序，姜笙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抽签继续，姜笙后面的选手抽中9号出场顺序。
工作人员来到李安面前。
眼下只剩三人还未抽取，号码还剩2号、6号、10号。
李安心里默念着6号按下手指。
【A组066号李安，甘省音乐家协会推选，02】
好吧。
至少比最糟糕的情况还好那么一点，不是第一个出场。
李安轻吐一口。
老汤和最后一名选手分别抽到了最后的10号和6号。
半小时后所有选手试琴完毕下台，坐到了选手观赛区。
距离九点半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六名评委先后从音乐厅的西门入场。
评委落座，随着一声嗡鸣，A组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首先登场的姜笙走到台前向观众席鞠躬，落座。
作为第一名出场的选手，她的一举一止格外从容。
后台入口准备第二个登场的李安正在调整呼吸，闻声神色一凛。
抬头看向舞台钢琴前已经开始演奏的姜笙，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丝凝重。
而大厅里，汹涌澎湃的激流练习曲已经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