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的官员千千万,可是真发现大同捷报不同之处的人,很可惜,只有魏广德一人而已。
其实这也不奇怪,这时代,除了魏广德,还有谁会对俞大猷抱有幻想?
俞大猷是参加过很多次战争,可是他所参加的战事,全部都是南方战场。
现在的大明朝,从官场到民间,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认识,那就是南边的倭寇虽然闹得厉害,可是终究比不过北边的鞑子的威胁大。
蒙古人,是大明朝建国时期就树立起来的敌人,当大明朝如日中天之时,连续发动北伐,其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尽最大努力削弱敌人的实力,避免他们重新崛起。
俞大猷在南方将领当中算是很能打,可是在大部分京官眼中依旧不够看,北地的将领打的仗比俞大猷少吗?
九边重镇,哪年不经受几次鞑子的袭击,那都只是上千人的战事,对于那种几百人的小冲突,都已经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也就是来自后世灵魂的魏广德才对俞大猷有一点迷信,还有一个就是戚继光。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是甩不掉这种固有印象了。
劳堪自然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在看到捷报后就兴奋成这样,不过想到自己又不懂打仗,魏广德既然这么看好俞大猷,那他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才对。
何况,现在的局势下,能够让魏广德恢复过来,高兴起来,貌似比什么都好。
劳堪虽然在内心深处依旧不看好北方战事,可是这时候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实在是,现在朝中的意识已经很统一了,大同那边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而且说这话的可不止是劳堪所在的刑部衙门了这么说,就连兵部的看法也类似。
今天捷报送进西苑,貌似也没有听到嘉靖皇帝召集文武官员议事,其实也已经清晰的反映出了皇帝的判断。
虽然朝中官员不看好,不过在内廷,黄锦和高忠却是注意到了捷报中提及的将领。
那天陈矩回来说的话,黄锦和高忠都还在琢磨,这个叫俞大猷的将领在北方到底还能不能保持在南方的水平。
现在皇帝不开心,他们这些伺候的也难过,所以自然想要找些乐子让皇帝高兴起来。
可是根子还是在大同,除非那里真的传来好消息,否则皇帝做什么都会没有兴致。
在犹豫中,他们看到了大同送来的捷报。
初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同军真的被鞑子截住了,完了,杨博的预测成真。
不过细看之下,两人都发现了俞大猷的名字。
魏广德跟陈矩说的时候可是对俞大猷的指挥能力好一阵子吹,还有俞大猷设计的独轮战车,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个能打仗、会打仗的将领。
只不过,他们毕竟还是不熟悉战争,这会儿黄锦想的就是,既然俞大猷这么大的能耐,那到底能不能扭转大同的不利局势?
什么叫良将?
那就得是关键时候能靠得住,不掉链子。
魏广德在他们看来算是个知兵之人,他既然对俞大猷推崇有加,那肯定就有过人之处,会不会创造出奇迹来呢?
看看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就连道家典籍都看不进去了,不时就长吁短叹,这和以往的表现是真的判若两人。
这时间,往常皇帝都会修炼一会儿再处理政务,可是今天修炼没做,奏疏也没有处理,他和高忠只能站在屋檐下,看着嘉靖皇帝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月亮,方向也不对啊。
“黄公公,今儿晚膳皇爷吃了多少?”
站在黄锦身后的高忠忍不住了,小声问黄锦道。
“就吃了连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黄锦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皇帝,小声回答道。
“这可不行啊,要不......”
话没有说完,黄锦回头看了高忠一眼,高忠随即低下头去。
他明白高忠的意思,先用魏广德的那套说辞哄哄嘉靖皇帝,让他高兴高兴。
不过黄锦最后还是摇摇头,这要今天报了喜,明天大同的败仗消息就送来了,大喜大悲之下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黄锦对他伺候了半辈子的这个主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在暴怒之下,那里会给你留半点情分。
当初宫变,救了皇帝性命的皇后娘娘,不就是在这位的注视下,在烈火中香消玉殒的吗?
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知道就好了。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要多事儿的时期。
高忠低着头,没有看到黄锦摇头的样子,但是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就知道黄锦的想法。
算了,这个时候要是说出来,恐怕就是真的害人害己。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从十年前那件事儿开始的吧,在高忠的心底,对北方那个蒙古人的大汗,高忠产生了深深的惧意。
当初明军的表现他可是都记在心里,虽然那是京营,听说边军战力要强悍的多,但是都让人打到京城附近了,他们的所谓战力想来也就那样。
俺答汗兵临京师,蓟镇、宣府等镇边军回来不少,可也没有谁能够和俺答部正面交战的。
想到这里,高忠也想通了,就算这个俞大猷真的很能打,可要是带着手下那些熊兵,怕也打不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或许,在永寿宫里,唯一还对俞大猷存在一点念想的也就只有陈矩了。
只不过陈矩是懂规矩的,他干爹没让他对皇帝说什么话,他就绝对不会擅自做主出去说。
陈矩也看到了大同的捷报,他也注意到了俞大猷这个名字,可是又能怎么样?
一阵夜风吹来,带走了众人身上的一丝热气,天气转凉了。
黄锦都不由得浑身颤了颤,别的人也好不到那里,似乎只有园中的嘉靖皇帝浑然不觉。
这两年,也不知道是修炼成半仙之体还是什么原因,皇帝很多时候却是开始异于常人了。
冬天别人都是怕冷,可是不知为何,皇帝却时常喊热,这么冷的天还要开着门窗让冷空气灌进屋里。
而到了夏天则是怕冷,居然裹着厚实的道袍,这可把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害惨了。
黄锦、陈矩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听到人说出“半仙之体”这个词,好像嘉靖皇帝只能的修炼成功了似的。
到底是好是好他们也不好说,更不敢问。
又是好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因为寒冷浑身发抖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动了,收拾好心情的皇帝头也不回的迈步进了大殿。
“把奏疏都送上来。”
大半晚上都看天去了,该睡觉的时候,皇帝却要开始处理公务了。
黄锦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高忠对身后的陈矩挥挥手,陈矩带着两个小内侍各自抱着一摞奏疏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大殿。
这是今天积压下来的奏疏,比往日多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嘉靖皇帝超快的效率下,今天内阁送来的奏疏算是都处理下去了。
“哎呀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也不自觉伸了个懒腰,起身,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拉开殿门,让深夜的寒风灌进大殿。
几乎就是瞬间,陈矩就感觉周遭温度降了几度下来。
嘉靖皇帝就这么站在殿门前,迎着呼呼刮来的寒风却是一动不动。
“大同下一份奏疏会在什么时候送来?”
这时候,嘉靖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谁的话一般,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
有点没头没尾的话,殿里殿外却是无人敢答应一声。
或许感觉到自己失态,嘉靖皇帝转身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内侍,在皇帝的目光下,小内侍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趴伏在地。
深呼吸一口,嘉靖皇帝的视线从这个被吓坏了的小内侍身上移开,移到旁边人身上,那是陈矩。
“你说说,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
陈矩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嘴,嘉靖皇帝在处理这么多奏疏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大同那边的战事。
看到陈矩好像被吓傻了的模样,顿感无趣。
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和傻子差不多。
黄锦和高忠这会儿悄悄对视一眼,随即又都低下了头。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学那个小内侍,直接趴地上,不过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滴,陈矩居然思考起这个问题。
官场的规矩,好事自然要抓紧时间上奏,唯恐耽误时间,对于坏消息就是能瞒就瞒,实在瞒不过了再报上去。
现下大同的局势,仗应该已经打完了,毕竟快马送进京城的时间足够了。
赢了的话,最早应该是在明日就会送来消息,但若是吃了败仗,估计就得像皇帝说的那样,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发来奏报。
皇帝这是想听到好消息,可也没什么信心,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
“皇爷,或许......三五天,大同那边就会发来消息。”
本来嘉靖皇帝都没抱太大希望了,在他想来陈矩已经被吓傻了,所以都打算放过他,毕竟他只是个太监。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陈矩却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三五天么?”
重复了一句,嘉靖皇帝洒然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不管是陈矩还是黄锦、高忠都没有看到,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被皇帝看到似的。
或许是这两天憋久了,嘉靖皇帝这会儿倒是有点看开了。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做,这个时候大同怕已经分出了胜负,仗已经打完了。
忽然心里生起逗逗他的想法,随即板着脸对陈矩说道:“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理?”
随口的一句,直接让陈矩跪伏在地,头不停触地,而黄锦和高忠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那些小内侍或许不明白,但这两人却是晓得这话里的含义,有点玩笑成分在其中,这说明什么?
他们知道,可是陈矩却不知道,勐然听到嘉靖皇帝的话后,陈矩感觉瞬间全身冰凉。
外廷的人,只要不是皇帝恨极了,一般都会有转圜余地,可是在内廷,直接拖出去杖毙,根本没人在乎一个内侍的死活。
他也曾经看着有内侍被拖出去,然后被乱棍打死。
陈矩只是僵直了一瞬间,就用更快的速度不断叩头。
“砰砰砰.....”,额头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你在害怕什么?”
看到陈矩的反应,嘉靖皇帝嘴角挂起一副笑容,只是那是一副漠视生死的笑容。
对于这些奴才来说,生死荣辱全都在他一念之间,这就是帝王的感觉。
“说,说不出个名堂,五天后你就自行了断吧。”
或许之前的话只是嘉靖皇帝存着逗逗陈矩的心思,可是现在不同了,君无戏言,如果陈矩不能说出点什么,大同那边没有好消息传来,那陈矩就真的只能自杀了,否则......
“皇爷......”
话说到这里,陈矩的干爹高忠只能出来,想要打圆场,毕竟是自己看好的干儿子,他可不想陈矩在嘉靖皇帝玩笑般的谈话中就给玩死了。
只是,他开口只说出两个字,就被嘉靖皇帝的目光逼停。
那目光的含义他明白,他曾经多次看到嘉靖皇帝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人,而那些人最后大多都死了。
这是在警告他,当年京营的烂事爆出来的时候,皇帝都没有这么看他。
高忠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
虽然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接受了大同兵败的消息,可是似乎也受到了一点刺激,他想要用杀人的方式来发泄一下。
陈矩,只是撞上了这个倒霉事儿而已。
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应对了,应对不好,也就没有性命了。
内侍宫女,即便是有些身份的太监,说到底还只是皇帝的家奴,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没人会在意他们,而嘉靖皇帝就更是如此。
而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陈矩,在听到高忠喊出那声后,也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他在永寿宫的时间不短,对嘉靖皇帝的喜怒已经有所察觉。
现在想想,或许嘉靖皇帝没有杀他之意,可是玩笑话说到现在,要是最后真说错了话,怕是就要万劫不复了。
皇爷是问自己为什么说大同三五日就会有结果,自己该怎么说?
内心暗叫倒霉,现在他已经发现了,先前自己不答话只跪趴着,貌似屁事儿没有。
只是现在几句话被架上了,今天不说出点让皇帝高兴的话来,怕是真过不去这道坎。
他这样人的生死,嘉靖皇帝根本不看在眼里,完全就是随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