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严世番说了户部尚书的变动,忽然,严嵩用极为狠厉的语气对严世番质问道:“当初裕王府停俸那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在暗中指使的?”
当初那事儿,严嵩曾经问过严世番,但是在他失口否认以后,严嵩也就释然了,他以为这是嘉靖皇帝对裕王的一个考验。
他倒是乐见其成,裕王搞不定户部,在嘉靖皇帝那里失分。
严嵩是弘治十八年进士,说起来已经历经三朝,看人对事自然深远。
当初裕王和景王之争,他一开始想要完全跳出去,对二王一视同仁,不参合其中的。
可是自家儿子却是和景王通上了气,两边开始有了来往。
就在严嵩想要制止两家的来往,却在一次单独和嘉靖皇帝相处时,被皇帝暗示多和景王走动的话。
严嵩何尝不知道大明朝祖制,按照朱元章定下的制度,裕王拥有绝对的优势,只要他本身不出现纰漏,皇位必然是属于他的。
所以如果必须在裕王和景王之间作出选择的话,他当然会选择裕王而绝对不会是景王,可是在嘉靖皇帝的暗示后,他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必须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了。
可以说,严家会被绑在景王这辆战车上,始作俑者是嘉靖皇帝而非旁人,否则就算严世番再怎么聪明绝顶,也绝对不敢违背老爹严嵩的吩咐。
严嵩不再阻止他和景王来往,自然两家关系快速靠拢,在外界看来则是严家倒向景王,全力支持他争夺皇位了。
不过这一迹象让其他严党之人都是奇怪,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其实在严嵩得了嘉靖皇帝暗示的当晚,他就和严世番有过一次秘密交流,他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猜出嘉靖皇帝的心意。
是的,严嵩在经过这次和皇帝的对话后明白,严世番应该已经是猜出了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和景王交往。
而严世番看穿这一切的理由则是很简单,实际上也就是严嵩想到的那样,大宝应该是裕王继承,只要在此之前裕王不犯下严重的错误。
严家做为现在朝堂最具影响力的实力,嘉靖皇帝肯定是不希望严家倒向裕王府的,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他可能会因此被架空皇权。
至于他和景王府交往,理由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严家或许会成为试金石,嘉靖皇帝考验裕王的试金石。
如果在和严家争斗中裕王表现不佳,那么他的继承权就有可能丢失,从而让景王成功上位。
虽然这样的机会,非常渺茫。
嘉靖皇帝为了裕王,从翰林院中精心挑选了高拱辅左,因为高拱和裕王的性格上有互补性。
裕王性格较软弱腼腆,高拱则是强势但却能审时度势,知进退。
其实潜袛之臣,都是新皇登基时会被重用的心腹大臣,这也是以前詹事府的差事会被翰林院大人们争的头破血流的原因。
但是这次毫无征兆的户部换人,让严嵩不由得想起当初严世番对自己的分析,再想到之前户部扣压裕王俸禄和岁赐的事儿,让严嵩有了新的判断。
这,怕是严世番仗着嘉靖皇帝要磨砺裕王,故意整出来的。
既然嘉靖皇帝要试炼,严世番自然不怕把事儿整大,只要不危害到裕王的人身安全,应该都在嘉靖皇帝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别人或许不敢,可是严嵩熟悉自己儿子的胆子,现在嘉靖皇帝动户部,还是让裕王府的人贾应春出任户部尚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给人出气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严世番虽然没有面露惊慌之色,但是确实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已经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那边靠向自己的几个人怕是都要挪位置,不然日子难过。
可是丢了户部的控制,那以后自己的银子怎么来?
户部银子就那么多,各个衙门都要钱,先给谁后给谁区别可就大了。
实际上严世番也不是笨蛋,他既然知道嘉靖皇帝的心意,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让以后裕王上台来收拾自己?
不可能,他没那么傻。
只是在现阶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景王留在京师,只要有可能就要一直拖着,绝对不能让景王离京就藩。
严世番还有深刻的印象,自家老爹当初服用了一颗嘉靖皇帝日常服用的仙丹,在床上那是躺了好几天,差点命都没了。
可是皇帝呢?
吃了那些丹药,每天还活蹦乱跳的。
严世番自然找很多人问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嘉靖皇帝的身体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丹毒全部被累积在体内,只是何时发作不好说。
现在京城由勋贵负责城防,陆炳和黄锦分掌锦衣卫和东厂,他自然不敢有其他想法。
但是只要把时间拖到嘉靖皇帝丹毒发作的时候,那么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爹还是内阁首辅大臣。
在皇权交接的关键时刻,话语权很重。
最起码,传位昭书应该由内阁阁臣们起草。
严世番对于嘉靖皇帝的安排并不担心,他只是忧虑以后不好从户部搬银子,而严嵩关心的自然不在这里,而是对严家未来的担忧。
有些话,严世番也没敢和老爹说,毕竟事儿牵扯有点大。
今天老爹又问起那事儿,严世番就知道怕是遮掩不住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承认。
“不是,你以前问的时候我就给你说了实话,绝无此事。”
严世番这个时候信誓旦旦说道,就差指天发誓,否认和此事有关联。
对于严世番的反应,其实也在严嵩意料之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若是嘉靖皇帝安排的,他没必要在今日忽然作出这样的安排。
摇摇头,严嵩看着严世番说道:“为父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怕是不会长了,短则三五年,或许就该让出位置了,你那边好自为之,要那么多黄白之物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严世番这时候躬身受教,不过低下的头,嘴巴却是撇撇。
若不是他收到那些银子,府里的花销怎么来,老爹老妈的享乐日子怕是就要大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过的如此精致。
就严嵩喜欢的那些书画作品,一些是下面官员为了讨好他们父子送来的,可也有一些是花钱买的。
当然,凡是被他们看中的书画,自然会有人去赎买,不愿意卖出那就强买,总归是要拿回府里来。
而在这个时候,内阁那边徐阶早已经收到严嵩的传话,知道了这些事儿,虽然心中大奇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拟好旨后派人送去司礼监批红,然后发六科。
宫里已经发驾贴到了六科,盖章后就传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即便天色将黑,缇骑也是要出动前往宣大拿人的,不会耽搁片刻。
随着北镇抚司大门中涌出大队缇骑,嘉靖皇帝下诏逮拿宣大总督杨顺、宣府巡按御史路楷回京的消息在京城官场快速传播着。
但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伴随着缇骑出动前往宣府,户部尚书,现在应该说前户部尚书方钝被调往南京任职,新任户部尚书是刚从南京到京城不久的贾应春。
而他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兵部尚书许论直接被解除了职务,现在的兵部差事暂由兵部侍郎署理,而江东更是连夜启程前往宣大,接管杨顺空出来的权利。
当夜,各大坊市内的酒楼茶肆生意兴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无一例外,他们大多都是在京为官的人。
突如其来的权利大洗牌,之前可是毫无征兆的,自然让所有人都很是好奇。
只是,除了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外,知道此事详情的人极少,自然更不会有人想到魏广德在其中扮演的推手角色。
不过在他们的讨论中,锦衣卫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正如严嵩一开始想到的一样,有能力向嘉靖皇帝告密的也只有陆大都督了。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到了距离保安州不远的地方,算起来还有两日的路程。
他一方面派出两人前去联系马芳,另外又派出两队人马在怀来县城和保安州城之间搜寻押解沉襄的官差。
他当然不是打算出手劫人,张吉的馊主意是绝对不能用的。
但是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出手救人,自然还是要付诸行动。
在魏广德的计划中,只要拖延沉襄到达保安州的时间就好了,自己的奏疏已经交上去了,按照魏广德对嘉靖皇帝性格的分析,死人不会引起他的关注,但是一旦边镇不稳,他就会采用雷霆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换人,使用他信任的人,甚至有可能调回去年刚改任蓟镇的杨博杨总督。
只要宣大总督换人,沉襄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当然,前提就是新上任的宣大总督不是严嵩的人。
不过以嘉靖皇帝的精明,应该不会继续安排严嵩的人了。
此时,魏广德带着十来人驻足在官道一侧等待消息,至于如果沉襄已经被送进保安州城的话,那他也只能默哀了,这就是生死有命。
其他十多人都被魏广德打发出去找人了,至于怎么拖延,魏广德心里也有了计较,那就是下药。
之前他装病吃的那副药可真是厉害,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几天。
魏广德打算故技重施,离开永宁前就找城中郎中开了一副药,吃下后虽然不会像当初魏广德那里厉害,可也会上吐下泻几日,之后才会逐渐好转。
只要拖慢他们的速度,魏广德就算达成了目的。
等候消息的时候,魏广德都感觉自己是多事,要是不管这一摊子事儿,现在他就可以会蓟镇追上唐顺之的队伍了。
关键,他来到宣府的事情还不能曝光,他现在是没有身份的。
联系马芳的人先回来,因为有具体驻扎地,所以很好找,随着护卫过来的还有马芳。
现在的马芳和前年差别不大,虽然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的官职由游击升到副总兵,但是依旧率领麾下人马和鞑子鏖战在边境。
去年俺答汗部率部攻打大同,作为宣府副总兵他帅宣府军进行救援,在大同城周边和俺答部几番激战。
不过到了他现在的官职,要想居功继续升职难度也是不小,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人没走他就升不上去。
不过马芳对现在的地位似乎还是很满意,看到魏广德老远就下马快步过来行礼。
见礼之后,马芳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询问魏广德怎么会到宣府来,“大人,我看过邸报,上面说你随唐大人巡视蓟镇,当初收到你的书信还把我吓了一跳。
这里,你不该来的。”
马芳虽然是武将,可却不是个粗人,自然猜出魏广德来到宣府可是没有身份的。
不管你官职大还是小,只要到一地没有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言官攻讦的理由,更何况魏广德还有巡视蓟镇的差事在身,却跑到了蓟镇。
“这个你不用管,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绝对不会有言官。”
魏广德摇头说道:“杨顺在宣大以来,边镇和鞑子交战,真的有几十个军堡给攻破吗?”
“万全左右卫还算好,鞑子敢来我就敢把他们打回去,主要是宣府这边损失有点大。”
马芳答道。
“依托军堡,怎么会损失这么大?”
魏广德还是有些不解,蒙古人并不擅长攻城,边境的军堡可都是修了城墙的,虽然不算高大,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爬的,更别说攻打了。
“这里面原因挺复杂的。”
马芳却是有点丧气的说道:“有走回人的因素,他们大多是白莲教徒,所以混进军堡后往往会在鞑子攻堡时成为内应。”
听到说“走回人”,魏广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这是明太祖朱元章下过的诏书,积极招募塞外者迁徙中原,以此安稳边疆。
当然,朱元章招降的主要对象是以蒙古人为主,并以此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
走回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分别是主动前往与被动前往,主动出走的百姓中,有不少是因为生活维持不下去了,为了谋求新的出路而叛逃到塞外,而占据绝对多数的则是因为宗教信仰而主动出逃的,他们自然就是白莲教徒。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群体,就是由锦衣卫所派入的间谍。
而被动前往的,主要还是一些战乱被鞑子掳走的汉人和一些想要活下去的逃兵投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