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去南京多久了?”
嘉靖皇帝问完严嵩后,又对一旁的徐阶问道。
“有四、五年了吧。”
徐阶连忙躬身答道。
“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在南京呆的也够久了。”
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停顿片刻,似乎作出最后的决定,这才开口说道:“罢工部尚书赵文华回籍,以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代之,刑部尚书就由贾应春来做吧,也不用再议了。”
听了嘉靖皇帝的安排,严嵩虽然眼中漏出微微失望的眼神,但很隐晦,没人注意到,而旁边的徐阶眼中却是精光一闪。
以前六部被严嵩党羽占据一半的席位,虽然刑部的重要性并不大,可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尚书官职。
“告诉欧阳必进,工部的主要差事还是三大殿、宫门,还有正阳门城楼,侍郎雷礼和太监袁亨管营造,工程浩大,另遣给事中郑国宾、御史宋仪望监督。”
虽然有宫中太监监管,可是嘉靖皇帝被工部闹出的这次幺蛾子还是很不放心,又安排了给事中、御史这样的清流监督工程进度。
做出这样安排后,嘉靖皇帝总算是放心多了。
在严嵩、徐阶告退离开永寿宫后,嘉靖皇帝转头对黄锦吩咐道:“传话给东湖,尽快查实前日所奏之事,不得延误。”
“是。”
黄锦在一边低眉顺眼答应一声,虽然严嵩见到他还算客气,赵文华也找机会经常给他送财物,可是嘉靖皇帝刚才吩咐的那句话,实际上已经把赵文华置于死地了。
前些日子,兴许是闻出了什么味道,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密奏,弹劾工部尚书赵文华连岁视师江南赎货殃民要功偾事。
其实告的就是赵文华前两年去浙江、福建指挥剿倭过程中,在江南强买强卖,低价大肆强买土地宅院、丝绸、古玩字画等物,更是侵占他人军功、贪墨奖赏等不法事,引发底层卫所将士不满。
看到陆炳的奏疏,嘉靖皇帝是愤怒的。
赎货殃民,是针对地方,而强占卫所将官功劳,这可就不同了。
卫所是老朱家的统治基础,卫所问题身为皇帝自然清楚,他都不好轻易插手。
好容易卫所军中有将官悍卒奋勇立功,主要功劳和奖赏还被你赵文华侵占,长此以往影响甚坏。
现在沿海卫所为什么在剿倭战事中用命,很大原因还是胡宗宪不断提高的赏格,一颗真倭首级老值钱了,而这些钱大多都是加派地方所得,本该是朝廷的钱。
这些年,江南财富大半留在江南剿倭,转运入京的财货大减,也是朝廷财政严重亏空的原因之一。
当即,嘉靖皇帝就严令陆炳查实详情上奏。
现在,他需要陆炳详查后的结果。
其实这些事儿,就连黄锦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朝廷在江南还有大量镇守太监、中官等人,他们就是内廷延伸到地方的眼线,和锦衣卫在各省部署锦衣卫一样,都是为了搜集地方情报。
只不过外廷的事儿,内廷在没有皇帝责问前一般不会主动上告。
因为一旦由内廷上书弹劾外廷文官,很容易就演变成内廷和外廷之间的争斗,引起朝局动荡。
只要没有危机皇权,太监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有派驻地方的宫人从中分一杯羹,只有在他们漏出反意等苗头的时候才会考虑要不要告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还是很有道理的,在赵文华得势的时候,这些事儿都发生了,也没有见人告发。
这摊上事儿了,锦衣卫就出手密告,等赵文华罪行公开后,朝中的清流还会前仆后继的上书弹劾,到时候即便严阁老控制通政使司也没用,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很快,赵文华去职返乡养病的消息就彻底传开,而官职递补也传了出来。
赵文华去职后工部尚书之位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接替,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则调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接任。
裕王府得到消息后,府里上下自然是弹冠相庆,总算是拿下一个尚书位,裕王府在朝中也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在裕王府内一处花厅里,裕王、高拱等王府属官在座,结束相互恭贺后才坐下,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
“王爷,这次的事儿,首功还是靠魏广德,若不是他提前发现端倪,就赵文华之事爆发到现在不过区区几日光景,我们根本来不及布局。”
高拱在一边满脸笑容对裕王说道。
“对对对,老师说的对,若不是知道赵文华在父皇那里失势,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皇会直接把他换下,让他回乡养病,还以为会派出御医,宫中赐药以示恩宠。”
说到这里,裕王还感慨的摇摇头,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不是王府属官,不便来本王这里,下来还请老师设宴感谢一番,不要让人感觉咱们慢待了。”
裕王又接着对高拱说道,“其实,本王还真想见见他这个传胪。”
“呵呵,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不急。”
高拱笑道。
到这个时候,外廷都还不知道赵文华已经回不了老家了,他的命运已经被嘉靖皇帝裁定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诧异一次部推就定下两个尚书之位,这朝廷的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高效了。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谋夺工部尚书之位不成,却弄到一个刑部尚书官职。
好吧,都是正二品,其实差别也不大,反正都是朝廷的高层了,掌握话语权的一类人。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竞争这样的位置?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没心思看书了,胳膊撑在书桉上支着头,就在那里瞎想。
晚上,魏广德又去了那间酒楼,高拱、李芳等裕王府高层都到了,唯一差的也就是裕王殿下没有亲自到场。
这待遇已经很高了,而且魏广德也不敢这个时候见到裕王,他知道裕王身边肯定有锦衣卫、东厂,甚至景王府的密探在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魏广德这会儿虽然打定主意靠向裕王府,可也不想在皇位之争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公开站位。
至于亲裕王府而疏远景王府,自然也只能是祖制说事儿,反正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已经确定下的立场。
宴席散后,魏广德醉醺醺回到家里,张吉送来醒酒汤后还顺带递上一封家书。
“九江来的?”
魏广德有点奇怪,接过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就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脸上表情就精彩起来了。
“腊月十二,算算时间还有三个多月。”
魏广德看完信后,咂咂嘴,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中。
这事儿,还得写奏疏上奏到嘉靖皇帝那里,挺麻烦的,和后市比起来确实牵扯太大了。
想想一个从六品官员请事假,就要给皇帝上奏疏,天下官员有多少,皇帝看得过来吗?
明朝官员的假期主要有例假、赐假、病假和事假。
前三类假期都好理解,例假就是朝廷定下的休沐日,赐假就看皇帝心情了,当然也有特殊事由带来的朝假,至于病假就不说了,都病倒了自然没法干活。
至于事假,各种需要耽搁时间的事儿都算在其中,但是主要还是婚丧嫁娶一类的,朝廷也是有规制的。
不过现在魏广德发愁的是,自己要回老家娶亲了,这个事儿还要写成奏疏报到嘉靖皇帝那里御批,想想就觉得别扭。
是的,家里这次来的家书,没其他的事儿,唯一交代的就是腊月十二魏广德要去南京迎亲,然后带着新娘子回九江完婚。
这完婚的事假,按制剔除来回路程上消耗的时间,可以在家呆的时间满打满算就是两个月。
魏广德又默算了行程,十月离京南返,应该可以赶上运河封冻停航前最后一趟客船南下返家。
要不要路过南京的时候和徐邦瑞先见一面,至于先见一见徐江兰,魏广德是不敢去想的。
这年头礼制被看的很重,除了特殊情况能够偶遇外,夫妻双方是不能提前见面的,古代的相亲其实都是偷偷摸摸的偷看,可不像现在确定下时间和地点,双方就凑到一块见上一面吃顿饭要电话号码。
算了,这会儿酒意上头,魏广德也不去想这事儿,先睡一觉再说,有的是时间纠结这奏疏怎么写。
第二日,内阁拟旨后送司礼监批红,在一大早就送到六科,对于朝廷大员的人事变动,又是经过部推,六科自然不会有丝毫阻拦的就通过,盖上打印,下发旨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此一场围绕工部的大戏就此结束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波却是悄然来袭。
魏广德接到陈矩的消息还是略微慢了一步,在嘉靖皇帝选择要发落赵文华之前,知道此事的除了经手人陆炳,就只有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黄锦,即便是御前太监陈矩也是在陆炳奉上赵文华贪赃枉法证据的时候才知道此事。
抽空,忙不迭安排自己的干儿子给魏广德送去消息。
听到锦衣卫已经把赵文华犯罪证据送交御前,魏广德眨眨眼,让张吉给了小内侍打赏离开后才咂咂嘴。
自己和赵文华并没有恩怨,赵文华贪功也没有贪到自家头上,还是算了吧。
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嵩的干儿子,这个时候自己冒出来也去奏赵文华一本,也不知道严嵩严世番父子会怎么想,虽然貌似他们两家的关系已经破裂。
魏广德不打算掺和,可是满朝文武想要掺和进去的却是大有人在。
几乎在消息传到外廷开始,通政使司就忙活起来,都察院御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消息传出的时候,也顺带说了锦衣卫已经搜集了不少赵文华的罪证,他们御史告状就更不需要证据了。
放以前他们还要考虑下,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份份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入宫中,仅仅两天时间就已经堆满了嘉靖皇帝的御书桉。
“不要读了,以后这样的东西都丢一边去,别送过来了。”
嘉靖皇帝看着堆满御桉的奏章,非常不耐烦的说道。
“是,陛下。”
高忠急忙示意身后两个小内侍把御书桉上的奏章都收走,陛下很不高兴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人知道赵文华的那些勾当,可之前也没人上奏,这个时候到是上赶着来了。
“把上弹劾奏章的人都给朕记下来,我要看名单。”
看着两个小内侍手忙脚乱的收拾奏章,嘉靖皇帝没好气的吩咐一声,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老是在生气,似乎功力也有倒退的迹象,不由更加恼怒起来。
“传旨内阁拟招,罢去赵文华一切官职。”
之前的旨意并没有罢官,只是让赵文华回乡养病,虽然交出了工部尚书大印,可他依旧还是有品级的官员,但是这道旨意一出,赵文华就不再有官职了,充其量只是有官身的白身官员而已。
当然,这样的赵文华还是有翻身之日的,只要朝廷重新启用他。
自然,这是不能让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们满意的,在清流们举朝相贺,高呼人心大快的时候,依旧有不少官员在上疏弹劾魏广德贪墨,特别是一份奏疏中说赵文华今日修建豪宅的材料大多是贪墨的新建西苑丹房的材料。
高忠看到这份奏疏就有点坐蜡了,该不该给嘉靖皇帝看呢?
皇帝已经发话了,不看这些东西,烦。
可是这份奏疏所说的,却又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若真是赵文华贪墨宫中的材料给自家修宅子,这罪可就有点大了。
高忠带着奏疏找到黄锦,黄锦看了也是皱眉,这奏章送上去,赵文华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几乎就是要赵文华老命了这是。
皇帝心情不好,送还是不送?
纠结片刻后,奏章还是被递到了嘉靖皇帝的御桉上。
从卸职到罢职,此时的赵文华正在府里收拾细软金银准备回乡养病,先避避最近的风头,来日再找机会孝敬干娘欧阳氏,寻求干爹帮助东山再起。
朝中御史、给事中打断弹劾他贪赃枉法的事儿,赵文华自然知道,可是这时候却没法做什么。
严家并没有出手保自己,那只能先夹着尾巴逃离京城再说。
到此时,赵文华才深刻体会到当初下的臭棋,似乎是把干爹得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