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喧闹的西城大街,走到码头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倒不是因为太过拥挤行路难。李世民和房玄龄他们,对不同的酒楼和货栈的运作模式非常感兴趣,而晋阳公主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解说员。
“晋阳,你怎么会如此熟悉那些货栈?”李世民抱着自家小闺女登上楼船,看向灯火璀璨的码头,一半人在忙碌着装卸货物,一半人在继续修建码头,忙碌却没有任何乱糟糟的观感,反而有种井然有序的热闹与繁华。
晋阳公主打了个小哈欠,软糯地说道:“阿耶,我不但有帮着阿叔传送文书,还有去民安署帮着录入户籍资料呢。张三只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们经常会买炸鹌鹑或者鹌鹑馉饳送给我……川蜀的芝麻榨油很香,他们不会像宫人那么害怕我。李司农派人送来不少长生果种子,我也有和他们一起种,长势可好了呢。”
李世民轻轻拍着晋阳小包子的后背,哄她入睡……也许跟在幼弟身边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学了不少坊市俚语,也结交了不少身份普通的朋友,却过得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某没再从她的小脸上看到悲戚的神色。
当年,某也结交过不少出身草莽的朋友。没人规定公主只能和贵女一起玩,也没人规定公主就不能说坊市俚语。
“阿兄,山里温度低。”李元婴拿过来一件斗篷,轻手轻脚地披在晋阳小包子身上。
李世民很自然地围好斗篷,低声说道:“你可有想过,兕子很有可能会无法与那些贵女……闲聊?”
“阿兄,兕子是公主,还是你最宠爱的嫡公主,不是郡主更不是县主。”李元婴坐到茶桉旁边,煮水泡茶,散漫地笑道。“她若是都不能自由地选择想做的事情,想过的日子,那我们大唐岂不是太糟糕了些?”
李世民:“……”
自由选择?吾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不过,有吾护着,兕子她们身为公主,确实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有一点点羡慕,还有一点点心酸。
“程知节会继续往北,一个月之后再回来。”
“石炭,阿兄派人给老程送信,韦三郎他们会去查探矿藏,若是有石炭,我们就可以派兵过去常驻!”李元婴搓着手,笑容谄媚地说道。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黑土地……我们可以一路向北,通过叶尼塞河向北,去寻找可爱的小北极熊,实现大唐版王多鱼的梦想。
“通关文牒准备好,让玄龄用印。”李世民看了眼老实地坐到茶桉处的房玄龄,低声笑道。兕子已经打起了轻鼾,刚才介绍了那么久货栈和酒楼,小姑娘有些小兴奋,难免不会疲惫,熟睡的小脸,舒展的眉头,乖巧而又可爱……若是观音婢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滕王,三十丈宽的桥……岚皋有必要建如此宽的桥吗?”杨师道有些迟疑地问道。岚皋好像原来只有三四户人家,还都是猎户。
李元婴将泡好的云雾茶倒入杯中,放到几人面前,笑容温良地说道:“岚河两岸常年云雾缭绕,是最适合生长茶树的地方之一,茶叶品质丝毫不弱于蜀山的蒙顶茶。”
某总不能说,岚皋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过渡带和全国第二富硒资源带,硒被后世公认为具有防癌、抗衰老、护心脑、保肝肾、增强免疫力等功效,任何农产品,只要带上富硒两个字,立刻身价倍增,成为高端食材。另外两处分别是恩施和宜春,离此处都不算远,闻名遐迩的长寿之乡。
杨师道依然有些疑惑,茶叶的运输,完全可以通过蒸汽船来实现,和修建那么宽的桥,没有任何必然关联。
“更多的是为了试验之用。”魏徵有些无奈地帮着李元婴解释道。岚皋人烟稀少,不论捣鼓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物件,都不会对外界造成什么冲击。袁天罡他们的符箓之术,也可以暗搓搓的使用,只要用完拆掉,不会对未来的天机造成不必要的干扰就成……在道门待了些许年头,对他们的那些忌讳之处,某还是懂的滴。
长孙无忌默默端起茶杯品茶,回甘度确实不比蒙顶绿茶差,甚至还犹有过之。若是岚皋出产的茶,均能达到如此品质,李元婴的滕王府还真是日进千金
……岚皋本就没有几户人家,事情有些难办啊……
“试验之用?”杨师道眉头紧锁,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怒气,说道。“芙蓉园还不够做试验之用吗?一座桥所花费的银钱,不是三瓜两枣,那都是民脂民膏!云鹤府做事,竟然如此没有成算……陛下,我们需要派民部的人入驻云鹤府,监察花费的账目。”
魏徵这个老羊鼻子,就是管不住嘴巴!某能不知道会用来做试验吗?只是做试验就搭如此规模的桥,说好听些是云鹤府行事谨慎,说难听些就是将陛下当傻子,肆意挥霍国库的银钱!某说出来了,长孙无忌就不好意思继续踩两脚,他要往回拉两下,照顾陛下的面子。
“景猷,请慎言,请慎言。”长孙无忌圆圆的脸上都是忧国忧民的愁思,端着茶盏轻声劝道。“若是岚皋产的茶叶,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品质和我们喝到的一样,别说建一座桥,就是建十座桥也绰绰有余。袁公行事谨慎,从不会做无用之事。”
李元婴做事不靠谱,喜欢撒币如流水,不代表袁天罡也会没头脑地配合他乱花钱,那个老家伙很有些手段,在佛门暂避锋芒的时候,某要慎重行事……高明最近有些反常,不时会走神,莫名的兴奋。他不会是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吧?
等回长安,某要和他好好谈谈,不作才有希望,作,就只剩死路一条。长孙家和高家支持他当太子,却不会支持他造反!若他真想作死,我们决不能被他拖累,只是……以后的路就难走了。青雀对我们已经有怨念,雉奴……目光看向软弱纯善的李治,他……某需要和阿舅好好商量下,光好拿捏不行,还要能被陛下看重,唉,难啊!
只希望高明还没有挖坑,高句丽和百济已经被打散,李世绩和程知节合兵北上,清理干净扶余和鞑靼,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有老臣支持的太子,那什么上位?
“阿耶,张公他们在想办法打通到渝州的路。”李治端着茶杯来到李世民身边,轻声解释道。“渝州有好盐,还有大面积的野生黄连等草药,通路过去才好运出来。”
杨中书虽然话里有话,阿舅的话却让人听着更不舒服。阿叔什么时候做事不谨慎了,明明那些好东西,都是因为阿叔才做出来滴。袁公在凝晖阁十几年,别说望远镜和蒸汽机,连烟花都没提出来过,呵呵,确实谨慎,谨慎地只知道坐在新浑仪前观星。
“打通山脉吗?”李世民震惊地看向李元婴,长安到益州的沙盘确实有做过类似的布局,还是小兕子提出来的,可……芙蓉园那里还没有试验过,直接通山脉……脸色有些凝重地说道。“幼弟,这不是是否浪费银钱的问题,而是容易出人命的问题。就算你想试验打通山脉的可行性,也该等高句丽和吐蕃的俘虏,送过来再试验。”
大唐的子民都很金贵,可以耕种、做工或者行商,为大唐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那些危险的工作,交给俘虏去探路就是。更关键的是,某送过来的工匠,可都是好手,培养出徒很不容易。
“阿兄,这活还真不能交给俘虏去做,技术含量太高。”李元婴又冲泡了一壶茶,散漫地笑道。“目前这些工匠,可都算张公的外门弟子,很值钱滴,比六部的员外郎还值钱!”
六部员外郎的品阶为从六品上,属于官小权重,各世家大族不会认为是鸡肋。他们会很愿意为优秀子弟谋取这些位置,巴不得每年都能淘换掉一半,好给他们各家的宝树和青骢俊骑让位。
李世民没想到李元婴会如此重视那些工匠,竟然认为他们比那些员外郎都重要……那些员外郎在各部做几年事,便可以派到各州府当长史或者司马,再过几年就可以当刺史,或者回到各部任侍郎,说句大唐栋梁没有任何问题。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确定他们比员外郎还重要?”
楼船行驶在岚河里,船上的白灯映照着河水,黝黑的河水泛起的白色浪花,似乎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吸引着人的目光,似乎在诱惑着人纵身跳入河中……房乔没想到两岸竟然也有灯光,至于工匠和员外郎谁更重要,那是陛下需要考虑的问题,某需要做的是让他们各司其职,能够让大唐更好一点点。
杨师道和魏徵看着李元婴,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如今工匠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确实提高了许多,但要说比员外郎重要,那是不可能滴。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只是比商高一些,如今勉强算是与农同等级别,但与士相比,怎么也不可能比他们更重要!
长孙无忌的重点放在李治身上,李元婴做事还真是不避讳着他……也不避讳着小兕子,按理来说不应该呀?李元婴应该将云鹤府里袁天罡他们五个,牢牢地攥在手里,用他们研究出来的物件,向陛下要各种赏赐和特权。他现在是只有十一岁,可他不能总是十一岁……按李家儿郎的品性,他怎么也会有十几个儿子闺女,问陛下多要几个郡王、国公或者县主爵位没有任何问题。
“阿兄,道路修好之后,你会发现他们所给大唐带来的变化,绝对超过几个只会写文书的员外郎。”李元婴重新倒了一轮茶,惫懒地笑道。“不是说他们不重要,而是他们的工作不具备独特性,培训上岗相对来说容易。”
就像后世的那些顶流小鲜肉和小花们,能保持三年不退步的几乎没有,花无百日红的老话,非常有道理。若是能帅成萧若元那样,又当别论,那张脸确实属于稀缺资源。可两院的那些科技大牛,你找人替代下试试,想不出问题,只能找到同等资质的大脑。而同等资质的大脑,没法通过整容来获得,除非有能帮朱尔旦换心的陆判的那种神鬼莫辨的本事,不光能换心还能换脑。
在陆判的帮助下,朱尔旦实现了寻常书生的全部梦想:拥有一个聪慧的心,能够文思泉涌;拥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享有闺房之乐;拥有一个前途远大的儿子,得以光宗耀祖……古早版玄幻小说。
袁天罡和孙思邈他们,没有如此手段,他们只是会点法术和幻术的道士,还有诸多的限制,不能泄露天机,不能插手改变天机,不能……不说十八禁,至少十二禁是绝对有滴,窥探到天机,除了能不站错队,好像没有太大的作用。那些以逆天改命为己任的道士除外,他们的下场不是一般的悲惨,比如那位申公公。
“按滕王的说法,大唐只需要有那些工匠就足够了,不需要我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文士。”长孙无忌目光幽冷地看向李元婴,在夜色的掩映下,看起来只是眼神有些深邃。
李元婴转着手里的茶盏,惫懒中增添了三分邪肆,笑道:“司空既然知道自己尸位素餐,那就应该退位让贤给更有能力的人,也免得伤了你与阿兄多年的情谊。说实话,随着大唐疆域的不断扩大,政事堂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将你累坏了也不好。”
如今某还处于童言无忌的边缘,就算以后年长了,还可以用少不更事来搪塞。因为不论怎么算,长孙无忌都比某年长近三十岁,计较就是以大欺小,不讲武德。
长孙无忌被气得手直打颤,铁青着脸,怒道:“你……你血口喷人!你……竖子无礼!”
某说尸位素餐是谦虚,是遵循士人的行为准则,哪里轮得到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竖子来说三道四!
“阿兄,”李元婴长长叹了口气,十分伤心地说道。“难怪房仁裕敢拦亲王车驾,敢指着鼻子骂某为竖子,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政事堂诸位相公,瞧不起我们李家啊!”
长孙无忌:“……”
竖子……竖子你怎么敢如此?当着某的面就敢红口白牙地污蔑!
房乔无语望天,族叔做事确实没有章程,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在崖州种树,每天不是被暴雨淋就是被巨风吹,好不容易碰到无风无雨的天气,阳光又能把人晒成肉干
……就这样,滕王还动不动让司农寺派人送各种种子过去,说他十分期待种植的成果。
那么……能不能不要再在陛下面前,提起他曾经做过的湖涂事?长孙无忌的脑子被黔之驴踢了吗?滕王什么时候说过文士都是尸位素餐,他只是说工匠比员外郎更重要,你闲着没事自己送人头,生怕他没人可怼吗?
“辅机可以来金州任刺史,他管理一州的能力还是有滴。”魏徵朝李世民叉手一礼,果断谏言道。“西城的现状我们都看到了,只会越来越好。若是修路直通渝州和益州,西城的战略地位,只会越来越重要。”
跟滕王一起怼别人,还是很爽滴。长孙无忌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就是总想着和杜如晦还有房乔较劲,想争当劳什子的第一贤相的名头。陛下将他下放到金州,若是肯沉下心来做事,也许还有救。
杨师道插着手,转着大拇指,沉吟道:“松州之战若是大胜,益州和渝州的重要性,确实会提升很多……金州汉水,又南控荆楚巴蜀,陛下,确实需要从政事堂下来一位担任刺史。滕王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年少,很多事情他……管理起来,如同幼童捉虎,力有未逮。”
长孙无忌:“……”
杨师道,你个老混蛋!你……你个只靠父荫度日的老纨绔,竟然敢对某落井下石,某与弘农杨氏势不两立!
“陛下,辅机管理金州不合适。”房乔没有看魏徵和杨师道,这两个棒槌忽略了金州更重要的不是ZZ地位,而是军事地位。“某建议由李世绩或者侯君集坐镇西城,河间郡王或者程知节也可以考虑。”
李元婴崇拜地看向房玄龄,难怪都说房谋杜断,眼光格局就是不一样……房遗爱那个瓜皮,绝对是遗传了他娘的基因,宁可喝毒药也要抗旨不遵,只为不让房玄龄纳妾,蠢笨。
“此事我们需要好好商议一番。”李世民将斗篷拢紧了些,以免夜风吹到自家闺女,轻声说道。“松州那里情况未明,我们先看那座桥。”
辅机,某只能帮你到这,若是李靖和唐俭也觉得你适合来金州,或者去别的地方任职,比如说辽东城或者平壤,又或者更北的室韦,某也只能顺水推舟。
李元婴暗暗撇了下嘴角,阿兄对长孙无忌很不一般,很有好……朋友一辈子的意思。那就走着瞧咯,看看积毁销骨之下,感情还能深厚多久。
“那……那就是那座桥吗?”魏徵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辉煌,勐然站起身来,颤声说道。
李世民:“……”
那……是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