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看着那老太太慢慢擦拭工具，擦两下就要歇一歇，擦两下就要歇一歇，简直有点提心吊胆：</p>
这工具，会不会从她手里掉下去，把老人家砸个好歹？</p>
擦着擦着，外面咚咚咚咚，忽然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挨在老人身边，踮起脚尖：</p>
“奶奶！奶奶！你又擦工具啦？奶奶，你教我刻小猴子好不好？”</p>
“上次的小兔子你还没削完呢。”老人家从工具箱里挑出一把刻刀，递到孩子手里：</p>
“来，削给奶奶看看。小兔子刻好了，没问题，奶奶就教你怎么刻小猴子……”</p>
祖孙两人依偎在一起，一个教，一个学，其乐融融。</p>
削了一会儿，孩子又从老人手里要过那个墨斗，把铅坠举在眼前，一下一下，拨弄铅坠上的鬼工球：</p>
“奶奶，这個三层的木球，是爷爷做的吗？”</p>
“是啊……你爷爷做了这个木球，跟我求婚的……”</p>
“爷爷好厉害！——奶奶，我以后也要像爷爷这么厉害，我也要做出这样的木球！”</p>
灯光明灭，沈乐微笑着睁开双眼，抚摸了一下手边的墨斗。</p>
这是你的记忆吗？</p>
你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证明求婚者的技术水平，好缔结这段婚姻吗？</p>
你看着他们相知，相爱，求婚，定情；</p>
你看着他们相依相扶，走过漫漫人生路，从工厂的辉煌时代走到工厂倒闭、工人下岗，再奋起与命运抗争；</p>
你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见证了他们的人生，见证了他们技艺和热爱的传承……</p>
相同的热爱，相同的志趣，倘若能够相伴到老，这样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啊！</p>
再想想卖给他工具箱的那对夫妻，按年龄算，按墨斗的传承算，大约是二老的儿子儿媳。</p>
天天吵成这样，吵到要离婚的地步，也难怪墨斗气急败坏。</p>
沈乐代入墨斗的心情，如果他是墨斗，大概也会挥舞着墨线，抽那两个不肖子孙一顿……</p>
他整理一下情绪，继续开工。这一动手，沈乐不由得惊喜了一下：</p>
“感觉……我的手艺好像提高了！”</p>
连续几段记忆灌输过来，这当中，是不是夹带着墨斗主人的工作经验？</p>
再次拿起刻刀的时候，感觉刻刀每一下移动，都流畅了不少，也准确了不少啊！</p>
之前那种削两刀就划偏一下，再削两刀又削破了什么，磕磕绊绊的情况，是再也不存在了。</p>
甚好！</p>
加把劲，胜利就在眼前了！</p>
他耐着性子，木凿、刻刀、针刀多管齐下。</p>
没多久，手里的枣木鬼工球，就更加圆润了一层，最内层的一颗珠子，骨碌碌转动起来，也越发圆润灵敏了。</p>
到了这个地步，沈乐反而放下了雕琢的手艺，开始折腾那颗原版鬼工球。</p>
原版是一位青年炙热爱情的见证，是一对老夫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始终不渝的爱情。</p>
能够在原来基础上修旧如旧，还是修复比较好。</p>
首先还是老三样：木工胶、木工粉、快干木工胶。哗啦啦往里灌，把整个鬼工球内部灌满；</p>
然后，静待木工胶干透，把木工粉牢牢地粘附在鬼工球内，填塞出一颗实心的圆球，只剩下最外面缺损的一层没有填上去；</p>
最后，拿出硅胶粉，调胶，准备翻模！</p>
雕刻这种活计，照着原样雕固然不难，但是，翻个膜，显然准确度更高啊！</p>
沈乐跟着老师做古建筑修复，上能爬屋顶，下能进地宫，粗活儿能托梁换柱，细活儿，能雕琢木雕的眉眼发丝。</p>
自然，倒个模什么的，也在他的技能范围里，亲手实操过不止一次。</p>
他找出用剩下的食品级硅胶粉，1:1加水调匀。</p>
用牛皮纸粘了个直径2厘米的纸筒，填满油泥，把鬼工球下半部分塞进去。</p>
上半部分抹了一层凡士林，再往上刷硅胶溶液，刷好几层，直接倒进去——</p>
进冰箱，静置30分钟，翻模！</p>
“漂亮！”</p>
有凡士林阻隔，硅胶与鬼工球，很顺利地分离开来。低头看硅胶内部，鬼工球上雕刻的游龙，龙须、龙麟，历历毕现。</p>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单独拿了一颗木珠，照着鬼工球的样子，在木珠上仔细雕刻起来：</p>
先用铅笔打草稿，画好一片一片大小均匀、层层叠压的扇形龙鳞；</p>
接着把手持式电钻换上最小的针刀，沿着画稿的笔路，一行一行往里镂刻，镂出龙鳞的形状；</p>
接下来就是精加工，龙鳞生动不生动，就看这一步了。沈乐屏住呼吸，微微侧转针刀，对准龙鳞叠压的部分，细细地往下镂一点——</p>
“哎呀！”</p>
木珠实在太小，一个不小心，针刀就滑出木珠，滑到了旁边的木工夹上，发出“叮！滋——”的一连串响动。</p>
幸好沈乐虎口张开，远远按着木工夹，没有挨上一家伙，但还是吓得他一身冷汗。</p>
“要不还是用木工粉倒模吧？”</p>
他轻轻嘀咕着，又摇了摇头。就冲着墨斗前主人，那对老夫妻之间的爱情，他就想尽量完美修复，能少留点儿遗憾，就少留点儿遗憾。</p>
能在整块木头上雕出来、粘上去，就不用木工粉！</p>
沈乐深吸口气，再接再厉。反复失败了七八次，终于雕好了一片龙纹，再把硅胶倒模覆盖上去，小心比量：</p>
“左边的龙鳞还是高了一点，还得修一修……”</p>
长木匠、短铁匠，不长不短是石匠。木匠不怕雕出来的东西太长、太多，多出来了，只管往下削就可以了。</p>
他来来回回，比划了七八次，又修改了七八次，双方终于完美贴合，严丝合缝，不见半点坑坑洼洼。</p>
接下来，把木球另一边削断、挖空，按照鬼工球第一层的厚度，挖出一层带着雕塑的木壳。比量几次，切下与原来缺损部位，一模一样的形状，往上一放，完美嵌入！</p>
“干得漂亮！”</p>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p>
嵌上去的那部分，和鬼工球原有的那部分，龙身的起伏、龙鳞的叠压，还有向内的圆形孔洞，每个细节都线条流畅，完全看不出有一块是后面接上去的。</p>
现在，只要把旧的鬼工球内部，那些填塞进去的木粉打磨干净，第二层雕刻出花纹，整个球就修复好了……</p>
就可以安心等待墨斗活过来，再等待铜片，给他一大笔反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