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吵架似乎不差他一个，小区中央的绿地里，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都在津津有味地旁观，小声议论，指指点点。</p>
沈乐还没本事挤进去，只好退了两步，站到旁边的花坛上，伸着脖子张望：</p>
妻子满脸通红，劣质药剂染过、烫过的头发，这会儿乱得张牙舞爪，东边竖起一堆，西边塌下一坨。她却完全顾不得打理，只管扯着丈夫，死命往小区外面拽：</p>
“走！去离婚！”</p>
“秀兰……秀兰你别这样……”</p>
中年男人身子向后坠着，膝盖微弯，脚掌死死抵住地面。不肯和妻子动手，却也不肯被妻子拖着往外走，只是牢牢钉在原地，不断哀求：</p>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觉得我哪里不对，我都改！就是别离婚……离婚了，这日子怎么过啊！”</p>
围观群众一阵窃窃私语。有说妻子狠心的，有说不顾孩子的，也有说舔狗不得house的。</p>
做妻子的却一概无视这些议论，只是一眨不眨盯着丈夫，脸庞涨红，眼角有泪：</p>
“你改？</p>
你什么时候改过！</p>
叫你上厕所把马桶圈拎起来，讲了多少遍了，你改了吗？</p>
每次都不拎，每次小便都滴在马桶圈上，每次都要我擦！”</p>
“家里大大小小，什么事情都是我做，叫你买把菜你都买不好，不是买贵了，就是买到不新鲜的！</p>
今天买的那青菜，根全都烂掉，讲了多少次都不知道拣一下！”</p>
“地地不拖，衣服衣服不洗，叫你洗个碗，就只知道洗碗，锅也不知道洗一下，灶台也不知道擦一下……”</p>
沈乐茫然地站在人群当中，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这？就这也值得离婚？</p>
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指甲盖大小的事情。洗碗不洗锅，打发他再去洗锅就得了，至于这样拎出来劈头盖脸地骂，甚至要离婚吗？</p>
以前听说，年轻夫妻为了挤牙膏从尾部还是从中段挤，都能吵到离婚，他还以为是夸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p>
他完全不能理解。左右张望，人群里的老头，也有好几个脸上愤愤不平，倒是老太太们、中年妇女们，一脸的心有戚戚焉。</p>
还有个老太太扭过头去，对身边的老头子恶狠狠瞪了一眼：</p>
“看什么看！你也跟他一模一样！要不是我脾气好，早跟你离掉了！”</p>
“是是是，伱对我最好了……”</p>
人群中央，夫妻俩还在争吵，或者是妻子的单方面控诉还在继续。</p>
好半天，才有穿着志愿者制服、提着垃圾袋，明显是居委会人员的一男一女挤了进来：</p>
“好了好了，都不要围观了！——你们两位也是，不要在这里吵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去好好说！”</p>
来的这两个人，大概和吵架的夫妻俩也是熟识，男的拉丈夫，女的拉妻子，连推带劝，把他们往居民楼的门洞里推。</p>
沈乐站在原地，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铅坠拼命跳动，显然是想让他跟上去。</p>
他捏住铅坠，塞进背包，拉上拉链。铅坠就在包里左冲右突，刺得背包一鼓一鼓，大有“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味道。</p>
“你要我接着往下看？行吧，行吧……”</p>
沈乐不是居委会成员，不是那夫妻俩的左邻右舍，也不是那夫妻俩的熟人，不可能得到邀请，混进他们家里。</p>
所以，他也只有等着人进了门洞好一会儿，才举步跟上，磨磨蹭蹭地往上走。一层一层爬上去，越爬越高，妻子的哭诉声也越来越清晰：</p>
“……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买汰烧，打扫卫生，孩子作业，样样都丢给我……”</p>
“年前一家人都阳了，他只知道躺着，我发烧三十九度三，还要爬起来照顾老人小孩……”</p>
“生林林的时候，我说要剖腹产，他连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让我疼了一天一夜……”</p>
隔着单薄的木门，沈乐听不见丈夫的声音，只能听见妻子连绵不绝的哭诉。只听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脑门发炸：</p>
如果我没记错，你家孩子至少十五岁了吧！吵個架，就算是要离婚，何至于翻十五年前的旧账！</p>
但是门内的居委会工作人员，和前来劝说的邻居却都很耐心，或者说，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p>
那妻子哭诉了一阵，就听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不紧不慢，低声劝抚：</p>
“夫妻过日子，不能光看坏的地方，也要看好的地方。——最起码，小郑还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搓麻将对不对？他也从来不打老婆……”</p>
啥？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家暴，这不是基本素质吗？</p>
沈乐站在门外，只觉得可笑。这种事儿，什么时候也能当成优点来说了？</p>
这做人得废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前来劝和的人，把这些当成是优点啊！</p>
铅坠仍然在背包里跳来跳去，跳来跳去，只是跳得不那么急了。沈乐无心听这些陈芝麻乱谷子，往上走了一层楼，蹲在楼梯转角安慰它：</p>
“别吵别吵，也不要闹。你想要我干什么？不会是劝他们和好吧？我怎么劝？直接敲门进去？我都不认识他们！”</p>
墨线伸长，缩短，铅坠从背包底部跳到拉链口，又从背包这个角落滚到那个角落。终于，房门打开，来劝说的人鱼贯而出，下楼离去。</p>
沈乐站在上一层的楼梯转角，侧耳倾听。很快，外人就全部走光了，一片寂静。然而，周围越是安静，铅坠跳得越凶，只差干脆将背包戳成渔网。</p>
沈乐万般无奈，只好慢慢走了下去。距离那家门口还有一米多，忽然，铅坠急不可耐地跳出了背包——</p>
嗖！</p>
嘣！</p>
嗖！</p>
嘣！</p>
嗖嗖嗖，嘣嘣嘣嘣……</p>
沈乐目瞪口呆，看着那铅坠在人家门框上窜来窜去，上下左右，无规则布朗运动。一蹿，一停，就是一道墨线弹上去，跟着再蹿，再停……</p>
“走了！”</p>
他扑上去拽住铅坠，死命往回拖。这一会儿时间，墨线已经横七竖八，在人家门口弹了十七八道，把整扇木门都糊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