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伦已经跑去成都安排教学工作,今天接待周赫煊的,分别是重庆大学校长胡庶华,以及学院院长汪东。
中央大学的校史上,共有四首校歌。
第一首的词作者是李叔同,第二首的词作者便是汪东。此时用的是第三首,由校长罗家伦亲自作词,后世南京大学的校训,便截取自罗家伦版校歌诚朴雄伟,励学敦行。
汪东是章太炎的弟子,而周赫煊在章太炎面前也执弟子礼,论起来两人算是同辈。
这位先生今年四十有七,比周赫煊年长身长袄颇有晚清旧知识分子的风范。他也确实属于旧派知识分子,精通书画诗词,早年跟随孙中山闹过革命,北伐期间开始弃政从教,安心留在大学里当老师。
“吾对明诚盼望已久,终于等到你了”汪东显得颇为激动,握着周赫煊的手久久不放。
周赫煊笑道:“旭初兄太客气了。”
汪东现在是学院管辖,正愁着不知上哪儿聘请历史系主任呢。原本的历史上,中央大学内迁重庆之后,直到年春天才有新的历史系主任。
胡庶华在旁边开着玩笑:“周先生你不地道啊,我三请五请,只请到你做重庆大学的名誉教授。现在罗校长一出马,立即就请动你担任历史系主任,你是看不起咱们重庆大学”
周赫煊安抚道:“那等我讲课的时候,让重大历史系的学生一起来听嘛。”
“如此正好,一言为定”胡庶华生怕周赫煊改口,连忙封死了退路。
反正现在中央大学整个历史系,只剩下40多个学生,加上重庆大学历史系学生,总共也就一百多个。而两校学生暂时共用校舍,聚在一起上大课并不嫌多。
三人闲聊几句,汪东说道:“明诚,我先带你去办公室吧。”
“也好。”周赫煊点头道。
作为东道主,胡庶华引路道:“这边请”
中央大学此刻寄人篱下,而重庆大学也不宽裕,因此系主任的办公室极为简陋。就一间普通小平房,面积大约有10平米,里边除了办公桌椅,便只剩下一个文件柜。
不到片刻,办公室里来了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问候道:“周先生好,我是历史系教授郭廷以。”
汪东介绍说:“小郭是清华大学历史研究院毕业,罗校长的高足,被罗校长从清华带来中央大学的。我知道明诚你时间宝贵,所以专门派小郭给你做助手,帮忙处理一些历史系的琐碎事务。”
“你好,郭教授。”周赫煊伸手道。
郭廷以连忙跟周赫煊握手,恭敬且崇拜地说:“周先生,我曾在清华大学听您讲人类文明史,受益匪浅,三生有幸。可惜您当时没把课讲完,现在我对这门课还有诸多疑问。”
“咳咳,我比较忙。”周赫煊有些尴尬,他在清华和北大讲课都挖坑不填的。
郭廷以也算民国学术界的小牛了,后来被誉为“中国近代史的拓荒者”,将担任中央大学下下下任历史系主任。他是罗家伦的学生,胡适的徒孙,在周赫煊面前属于小辈,所以把态度放得极低。
周赫煊直接问:“历史系现在情况如何”
郭廷以拿出一份花名册说:“由于战乱影响,很多学生没有随校内迁,而是返回老家跟亲人团聚,整个历史系现在只有40多名学生,其中大二和大三的学生人数最多。历史系教授和讲师,现有五人,加上周先生就是六人。”
周赫煊摇头苦笑:“六个老师教四十多名学生,学生们忙得过来吗”
“等明年招生就好了,学生人数肯定能多起来,一些原有的学生也会陆续赶来。”郭廷以说。
周赫煊问道:“我想教人类文明史和全球通史,这两门课的老师是谁”
郭廷以道:“明史课程,全球通史的老师是沈刚伯先生。另外,沈刚伯先生还同时教授西洋上古史、西洋通史、希腊史、罗马史、英国史、俄国史、印度史、法国大革命史和西洋文化概论。”
汗,原来是沈刚伯啊,又一位民国时期的史学界大牛。这位先生不仅是中西方历史全才,而且还是中国边疆史研究的主要推动者抗战期间,他为了培养学生的爱国精神,特地开设新僵史、蒙古史和东北史等课程。
还好,沈刚伯一人身兼十门课的老师,周赫煊跑来教全球通史不算抢他饭碗。
郭廷以又拿出一张表格:“周先生,这是我为您设置的课程表,请过目,看是否需要修改。”
周赫煊只瞟了一眼,便说道:“把我要教的两门课,全部调到星期天。上午教全球通史,下午教人类文明史,让中央大学和重庆大学的历史系学生都来听,不愿来的也不强求,这两门课属于辅修。”
“星期天那学生们岂不是没有假期了。”郭廷以惊讶道。
民国时期的学生,没有双休,每周只有星期日这一天假期。
周赫煊直接说道:“我要上大课,不分年级,必然打乱其他老师的教学秩序,所以还是把课程放在星期天为好。”
郭廷以道:“那行,我立刻就去通知。”
转眼就是周末,周赫煊坐船来到学校,直奔一间为他专设的大教室其实是重庆大学的礼堂。
偌大的礼堂人满为患,不但两校的历史系学生来听课,其他科系的学生也跑来了,而且还夹杂着不少讲师和教授。
周赫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愣了愣,随即笑道:“人很多啊。”
重庆大学和中央大学的历史系老师全来了,比如未来东北边疆史的大牛金毓黻。此君以前在东北大学当教授,还做过辽宁省教育厅长,九一八事变后被日军拘捕,不得已只能在伪满政府当官。他借着前往日本的机会,使用假名于去年悄悄乘船到上海,在蔡元培的推荐下成为中央大学教授。
历史上,再过两个月金毓黻就要被任命为中央大学历史系主任,周赫煊纯属抢了别人的位子。
此时此刻,金毓黻就像一个普通学生,端着小本本正襟危坐,只等着周赫煊开讲。
周赫煊在临时架起的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史”字,朗声道:“我们在学历史之前,要明白为什么学历史唐太宗有句话说得好,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今天要讲的是全球通史,即是全球,那也有中国,跟西洋通史是有区别的。现在中国的大学,虽然广泛把我写的全球通史当教材,但却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教授们往往在讲课的时候,把全球通史当西洋通史来讲,而把全球通史的中国部分,单独用中国通史的另一门课讲出来。这是不正确的,这造成了中国和世界的割裂全球通史的精髓在全球,而非通史”
开场一席话,就立即抓住了师生的耳朵。
特别是那些研究西方史的老师,对周赫煊这段话若有所悟,沈刚伯更是听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