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简陋的北大宿舍里。
由于正值暑假期间,整栋宿舍楼非常冷清,连鬼影子都见不着几个。
“啪”
孙作云拍死一只蚊子,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稿纸上。他袒露着上半身,穿着一条短裤,脚上是一双劣质拖鞋,这模样要多吊丝就有多吊丝。但是,他正在撰写的这篇文章,注定要载入学史册。
孙作云出生于东北辽宁,也即是说,他现在是个流亡学生。
他的大学生涯非常曲折坎坷,19岁时毕业于东北大学附中,本来可以免试保送进入东北大学。但他却孤身前往上海,凭本事考进了复旦大学。
孙作云在复旦读了不到一年的书,突然“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寇悍然入侵上海。复旦学生们发起组织义勇军,孙作云毅然投笔从戎,弃学加入了积极抗日的十九路军,负责给前线杀敌的将士们运送弹药。
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中日两国居然和平休战了,复旦的学生军也随之解散。
孙作云他们这些学生就尴尬了,当兵当不成,上学也上不成。一气之下,孙作云干脆跑去北边,当年就顺利考入北大读书。
孙作云马上就要读大三了,他前些天看到周赫煊的新诗赞美,于是决定写一点什么。
就当是,提前写毕业论文吧。
书桌上摆着十多本参考书,外加厚厚的一摞杂志,孙作云下笔如有神,很快稿纸上就出现一行行钢笔字
“论现代派诗
一中国新诗的演变三阶段
从胡适先生的尝试集算起,新诗到现在已有十多年的历史到现在新诗走到最迷乱的道路,新作家们又各自标新立异,而新诗形式的不固定,也是造成混乱原因之一
我把新诗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1郭沫若时代,2闻一多时代,3周赫煊时代。
第一期:郭沫若时代的作家,非常多,也非常庞杂。不过这时代的诗,意境与内容,尽管彼此不同,但其共通的特点是形式的不固定,不讲韵脚
第二期:以闻一多与徐志摩两先生为代表。徐先生的诗歌特点是流利,清莹,华丽和闻先生同派的诗人是陈梦家先生。陈先生的诗,意境与形式并茂,且不为人藩篱,最能表现自我的一位诗人这一派诗的特点,是形式的匀整,音节的调叶,且取材亦较他人为高。
第三期:以周赫煊先生为代表,和周先生同派的有戴望舒、施蛰存、李金发等先生。这派诗的开端,是周先生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简单的两句话道尽了人间丑恶。这首诗用新奇瑰丽的意象,给后来的诗人们带来许多影响。这派诗是现在国内诗坛上最风行的诗式,特别从一九三二年以后,新诗人多属于此派,而为一时之风尚。因为这一派的诗还在生长,只有一种共同的倾向,而无显明的旗帜,所以只好用现代派诗名之,因为这一类的诗多发表于现代杂志。
二现代派诗的特点
现代派诗的特点,便是诗人们欲抛弃诗的文字之美,或忽视文字之美,而求诗的意象之美。他们的诗不乞灵于音律,所以不重韵脚,因而形式亦不匀整。
从这一方面说,现代诗是新月诗的反动。他们主张用新的辞汇,抛弃已为人用烂的旧词汇,但旧的字汇能有新的暗示力者亦用之就拿周先生的新作赞美来举例,第一节共19行诗句,只有3行贴合了韵脚戴望舒先生的望舒草,也是这派诗的典型作品,我看到不知多少青年诗人在模仿它”
孙作云这篇论文足足有一万字,他将胡适列为中国新诗的先行者,然后又将新诗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领军人物是郭沫若,第二阶段的领军人物是徐志摩和闻一多,第三阶段的领军人物是周赫煊和戴望舒。
嗯,一个不小心,周赫煊变成了中国“现代派”诗歌的开山鼻祖。
在文章里面,孙作云还讨论了当今诗歌的创作情况,他说:
“一九三一年以后,中国政治越来越高压。诗人们天生无媚骨,不会溜须拍马,又不能满意于现社会,每个作家都陷入绝望的泥潭又因东北事变,悲惨的古国,不年余便失掉全国五分之一的土地不悲观又能怎样呢
现代派诗歌,往往表达悲观的虚无思想,因此在这三年里现代派诗人倍出,盛极一时,形成一个大派别。然而,他们的创作有很多弊病,比如无病呻吟,比如结构散乱,比如为艺术而艺术,比如趋向于病态题材。
周赫煊先生的这首赞美,为现代派诗歌的创作提供了范例。它的立意是健康向上的,是积极进取的;它的结构看似松散,其实圆满自合;它的韵脚虽不规整,但平仄有致,读起来朗朗上口;它对意象的运用登峰造极,并没有无端刻意的堆砌现在的青年诗人们,真应该多读读周先生这首诗,不要让自己的创作走进死胡同”
孙作云的这篇论现代派诗,比历史上提前大半年发表,一经问世就引起诗坛大讨论。
“现代派”诗歌,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在这一诗派中,周赫煊是开山祖师兼教主,戴望舒相当于副教主兼总护法,还有施蛰存、卞之琳、李金发等人是教内的几大长老。至于几十年后兴起的“朦胧诗派”,只不过是“现代诗派”的分支而已,北岛和顾城的地位大概相当于外门掌教吧。
全国的青年诗人们都疯狂了,逮着周赫煊的回答和赞美使劲模仿,甚至直接将原句拆解重组,然后放进自己的诗歌作品当中。
如果说,郭沫若是15年前的诗坛偶像,徐志摩是10年前的诗坛偶像,那周赫煊就是现在的诗坛偶像。
不管是闺中少女,还是爱国青年,都捧着周赫煊的新诗如获至宝。
只可惜周赫煊的诗歌产量太少,到现在也不超过十首,这让他的崇拜者们感到非常遗憾。
中国白话诗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终于走向成熟了,周赫煊无意间给它添了一把火,并且留下无法撼动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