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的党争,一开始都是讲理的,甚至两党领袖还是好朋友。
但如果两派的根本矛盾不解决,这种争斗就会扩大化,最后导致完全不分青红皂白的否定对方。
历史上,民国教育部的“蔡李党争”闹到什么地步
常凯申出来协调都没办法,只能是这一届教育部长由蔡元培的人担任,下一届部长由李石曾的人担任。可还是不行,总觉得担任教育部长的那边,在工作上刻意刁难自己这一边。
无奈之下,常凯申只得自己亲自担任教育部长,任命两派的人轮流担任副部长。
会议结束当晚,李书华前来拜访,抱拳道:“周校长,今天开会时有些误会,还君请不要在意。”
周赫煊看了看他手中的卷轴,好笑道:“这人人都知道我的嗜好啊,石曾先生墨宝”
“正是。”李书华说着打开卷轴。
上面写着两句诗: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原诗还有后面四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李石曾显然是把自己比作民国教育界的周公,把外界对他的批评和攻击当做流言。他让周赫煊拭目以待,再过几年来评价他,一切用实际行动来说话。
身为“党国四老”之一,李石曾专门写诗表明态度,已经够给周赫煊这个小辈面子了。
主要还是周赫煊哪派都不是,而且名气还大,李石曾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他。
周赫煊笑问:“石曾先生还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李书华又拿出一份名单,说道:“周校长请看。”
周赫煊接过来瞧了两眼,发现是北平大学区内部各学院的院长名单。李石曾给周赫煊安排的职务,是北平大学院副院长,相当于后世河北含北平、天津教育厅副厅长。
这算是变相的给周赫煊道歉,也是一种政治拉拢手段,希望周赫煊理解并支持设立北平大学区。
周赫煊笑了笑说:“墨宝我收下,名单请拿回去。”
他的意思是接受李石曾的道歉,并愿意和李石曾和解,但不支持设立北平大学区,更不想接受那个副厅长的任命。
想想都知道,就算周赫煊答应当教育副厅长,身边和手下全是李石曾的人,他屁的发言权都没有,除了按月领工资外啥都不能干,这种官当来做什么
李书华不解地问:“周校长,你为什么要反对教育独立”
周赫煊笑道:“你可以转告石曾先生,我并不反对教育独立,我反对的是盲目改革。”
“你认为现在是盲目改革”李书华问道。
“实不相瞒,昨天我拜会了胡适,又看了许多教育改革的相关文件,情况非常糟糕,”周赫煊苦笑着说,“诸位教育改革家们的精神,我是非常佩服的。为了策划教育改革,有的先生甚至连续几个月加班工作,每天休息只有四五个小时。这种爱国和爱教育的公心,没有人会质疑。但是呢”
李书华问:“但是什么”
“但是这种改革必定失败,”周赫煊分析道,“第一,教育改革内容自相矛盾。改革宗旨是教育独立,改革内容却以三民主义教育为依托。这等于是一边奉行党化教育,一边又要闹独立,岂不是自相矛盾,自己给自己设置改革阻力第二,两个月前的全国教育大会,足足开了半个月,核心内容是讨论教育经费独立。可这教育经费怎么来居然要求国家财政的10到30用于教育事业。你们又要政府出钱,而且还是那么多钱,却又不让政府来插手管理,谁愿意把钱给你们教育经费无法独立,又谈什么教育独立第三,大学区制跟中国的国情不符。法国屁大点地盘和人口,都要划分17个大学区,而我国的一省甚至数省却只划一个大学区,将原有多所大学强行合并为一所,其规模庞大可想而知。再加上更为庞大的中小学基层教育,也归这个大学区管,你们那点人管得过来吗行政效率必然低下只高校合并产生的种种矛盾,就够你们头疼好几年,基层教育问题根本没法处理”
周赫煊说得很透彻,李书华细想之下,瞬间对教育改革的前景担忧不已。但他还是嘴硬道:“改革矛盾肯定是有的,我们必须坚定决心,才能战胜这些困难。如果教育不能独立,那管理教育的官僚很可能没读过几天书,外行指导内行,贪污腐化盛行,把教育系统弄得乌烟瘴气”
周赫煊笑问:“你就保证教育独立后,那些当权的学者不贪污”
李书华支吾道:“学者终归更有底线。”
“底线是什么我不知道,”周赫煊不屑地说,“我只知道,江浙两省试行大学区制后,浙江大学校长是蔡元培的学生蒋梦麟,中央大学校长是张静江的侄子张乃燕,劳动大学的校长是李石曾的姻亲易培基。在中央研究院,蔡云培倚重杨杏佛为左右手,而在即将设立的北平大学院,李石曾又要大肆任命亲信。他们哪个不是在任人唯亲,哪个不是在教育系统划地盘、占山头”
听完这话,李书华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他所尊敬的几位长者,竟被周赫煊赤条条地说穿本质。
历史上,李书华是这几派当中,立场最中立和公正的,也积极地协调各派矛盾。
因此在常凯申亲自兼任教育部长后,特地把李书华任命为教育次长,因为只有他当副部长,各派才都不会表示反对。
周赫煊笑道:“我相信立志教育改革的先生们,人人皆有一颗公心。但也人人都有私心,甚至为了公心而生私心。李宗吾先生前段时间发表了篇社会问题之商榷,里面有一部分就是讨论人之私心的,用力学阐述心理变化,我觉得有些道理。大学院里的那些先生们,其公心终究要因权利向心力引导为私心。”
李书华叹了口气,抱拳道:“周校长,我会把你的话,转述给石曾先生。但他能不能听得进去,我无法保证。”
“我也不指望他能听,等北方的学校开学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改革有多困难了。”周赫煊说道。
教育改革的流血事件,历史上就发生在北平大学区内。
李书华离开的时候,对周赫煊说了句:“周校长,你提及的那位李宗吾先生,此时就在南京。我前两天跟他聊过,此人的理论荒诞不堪,不可尽信。”
“哦,李宗吾在南京,那我可得去见见。”周赫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