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良说,这件事是真的很急啊。这样吧,你先按照你们的计划执行,省委这边,暂时来不及和其他几位同志通气了。不过毕竟不是双规,只是临时措施,下午我找个时间,和几个同志通一下气。纪委方面,一定要注意政策和纪律,避免出现过分行为。
本来,纪委是单独办案,之所以向赵德良汇报,也就是走个程序。何况,对于刘成雨采取的措施,又不是双规,程序走到了也就可以了。得到赵德良的明确答复,梅尚玲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说,按照原定计划行动。省公安厅那边,我和泰丰书记协调过,你们再按照计划,和具体执行的同志安排好方案。
梅尚玲打完这个电话,汽车也快到江南日报了。下车前,赵德良对梅尚玲说,有关刘成雨的举报不少,相信你们那里有档案,要查就一起查。争取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真有问题,依法处理,没有问题,也可以还他一个清白。
梅尚玲说,好,我们一定按赵书记的指示办。唐小舟原本准备下车的,江南日报的领导已经等在车门外,替赵德良打开了车门。唐小舟只好跟在后面,心中却在想,陵丘这个土围子终于松动了,恐怕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大地震吧。陈运达想保住陵丘这最后一块根据地,然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关键的是,陵丘的张顺焱、刘成雨等人,在那里干的时间太久了。
张顺焱在陵丘当了一任市长两任书记,前后有十几年时间。刘成雨本就是陵丘人,从陵峒县委书记起来的,在陵丘的关系盘根错节。在一个地方干久了,对于掌握权力,显然是好事,但也更方便搞腐败。陈运达如果早点将他们从陵丘调走,恐怕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梅尚玲过来的时候,唐小舟正在向赵德良等主要领导汇报,主题是党年建中各市关于党建系统化方案的意见稿。年初,省里借雷江三正四以七星江南活动开幕的机会,召开了一个党建年工作准备会,主要还是赵德良在那里强调党建工作的形势和任务,阐述党建工作的重要性。至于党建年怎么搞,会上定的调子是各市先自己搞起来,省里同时也组织班子,吸取各地的经验,确定一个党建标准方案。既然省里没有方案,各市又不能不动,于是,八仙过海,每个市都开始拿自己的方案。这些方案,很快集中到了唐小舟手里,赵德良于是安排了一下午时间,听唐小舟系统汇报。听取汇报的还有另外三个人,省委副书记马昭武,他是党建年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实际负责人。省委组织部长吉戎菲党建工作主要是各级党支部的系统化建设,是组织工作的重要组成,所以,吉戎菲也是党建年领导小组的副组长。
另一个人是江育奇,他是顶替余开鸿成为党建年领导小组副组长的。按理说,这个汇报应该由各市负责党建工作的同志自己完成,事情之所以落到了唐小舟头上,有几个方面原因,一是这些方案到底怎么样,省里的主要领导还不知晓,不适宜直接送上常委会,二是党建系统化方案,毕竟是一个新生事物,赵德良的要求是具体细致可操作性。以前,只要制定这类方案,开头必须是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等等,赵德良强调,这些旗帜是一定要高举的,但高举不是口号,要落实到具体的执行方案中。
你连党支部都名存实亡,连组织生活都不能保证,怎么高举旗帜那不是空话所以,这个方案,要具体到各个细节,包括组织结构形式,组织档案管理,组织监察职能职责以及处罚,方方面面,每一个方面,都要求量化。正因为方案是各个市提出来的,就难免有些各出奇谋的味道,甚至可能出现一些剑走偏锋。省里对此方案异常重视也异常慎重,决定先由几位主要负责同志听取方案内容,提出部分修改意见,第二步由省党建系统化方案研导组对各地方案进行综合研究,提出一个全省性的执行方案,再交常委会讨论。赵德良刚抓党建年活动的时候,唐小舟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搞花架子,造影响,华而不实。
经过半年多的深入学习和思考,唐小舟才意识到,赵德良果然是高瞻远瞩,高人一等。中国共产党的党建工作,是在残酷的革命斗争年代成形的,当时的目标简单而又明确,只是为了生存,生存是第一大目标。直到杭战胜利之后,才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夺取全国胜利。或者也可以说,即使夺取全国胜利,同样是为了生存。在生存这个大目标之下,所有的分攻,所有的利益维系,都显得不重要。因此,当时党建工作的标准即使粗放一些,简单一些,仍然可行,并且作用巨大。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共产党的目标改变了,生存已经不是第一需要,甚至可以说,生存已经不值得忧虑。再执行那一整套为了生存而制定的系统方案,显然缺乏与时俱进。一个极其残酷而且有趣的事实是,历史并没有在此觉醒并且及时调整党建系统方案,而是削足适履,为了适应这一因生存而缔结的方案,不断地人为地强化生存危机。早期有关国对中国的仇视以及蒋介石集团反攻大陆的威胁,看上去,生存确实存在一定隐患,但这显然只是保卫和建设问题,而不是生存问题。只是怎样活得更好的问题,而不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后来,人们也都知道蒋介石无力反攻了,苏联对中国的威胁也只不过如此,似乎再没有生存之忧了,历史便制造了激烈的阶级斗争和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激烈斗争。
这样的斗争显然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适应生存系统而假想的敌人。人的思维路径极其有趣,既然生存已经不存在问题,所有的党建目标,为什么不能去生存化,着眼于建设和发展,重新制定一整套更加系统,更加细化的方案历史没有选择改革,而是选择了固守。行政建设其实存在同样的问题,解放军自从渡过长江,顿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解放了整个江南地区。这时候最大的问题,是迅速建立政府,稳定全国铁序。在这种大背景下,各级政府仓促上任,粗放行政的特点,在当时是客观需要,并且卓有成效。由此可知,解放初期建立的行政体系,原本就是一个临时性的粗放的体系,一个无法适应未来发展的体系。这个体系原本就该在后来政权稳定之后,加以系统化升级和精细化改造。然而,这一步始终未走,不仅未走,文革时期,将这个原本粗放的体系也砸烂了,文革后又开始对解放初的那套体系进行修复。在大建设的背景下,最初那套粗放型体系所出现的问题,可以预见。政治体制改革的话题,从改革开放之初就提出来了,但始终未曾迈步。
未曾迈步的原因在哪里在于某些人认为,政治体系改革,必然触及政体。赵德良正在推动的党建系统化建设,让唐小舟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政治体制改革,并不像有些人想的那么复杂那么艰难,目前的权力结构形态并没有问题,不仅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先进的,是唯一可以和关国的三权分立制媲关的。中国差的只是由生存化向发展化跨越的认识基础和系统化精细化操作体系。也就是说,政治体制改革的着眼点,应该放在党建和政建两个方面,尽快完善这两个体系的科学化系统化建设,适应稳定和发展的大局,使得每一个部门每一个环节,形成配套,相互依存。现在党和政府之间,部门和部门之间,很容易出现矛盾甚至冲突,恰恰是系统不配套导致的无谓消耗。以信访制度为例,国家设立这个制度,原本是想借鉴古代的诽谤制,在衙门口立根谤木,让民众获得申诉权。
不过,古代的谤木显然只是一种形式,缺乏必须的行政体系支撑,谤木便成为了一种极其单纯的木头柱子,或者一种象征意义的标榜。现在不设立谤木,而是专门设立一个信访机构,看上去,确实是改进了许多。
可是,信访制度并没有系统保障。信访部门对信访件的唯一处置权,就是批转相关部门处理。对于这类批转件,相关部门是爱理就理,不爱理就不理。原因何在信访部门对有处置权的相关部门,没有任何约束力,既不能决定人家的升迁,也不能决定人家的薪酬,甚至是说句话,都没有人愿意听。仅从等下级别上看,信访部门的管辖权,实际在比他们更高级的干部。
其他部门,也或多或少存在类似问题。比如公安部门、检察部门、法院等,名义上,这是一些条块分管的机构,实际上,人事权和财权在地方,公检法只听地方党委的,于是出现了某些案件,地方首长想让公安怎么查,公安就怎么查,想让法院怎么判,法院就怎么判的现象,所谓依法执行,成了一句口号。其他一些厅局也是如此,对上,有两个指导,省里可以领导,上面还有直管的部。对下,具有直管性质,可与厅平行的市又掌握着人事权和财权。唐小舟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把公检法的人事权和财权收上去呢把公检法的权力向上收的同时,也可以将其他厅局的权力下放。
往上收,机构肯定会扩大,但如果权力下放,机构就能大量精减。这件事,做起来其实并不难,而且,可以令整个中国的权力结构,为之一变。再比如部门和部门之间,缺乏制度性约束,一个部门需要另一个部门协调配合,那个部门积极配合是人情,置之不理是天理。部门之间不配合,并没有相应的制度制约他们,各个部门于是山头化,码头化,变成了靠山吃山的独立王国。山头林立,码头并行的情况下,要办事,就不是靠制度,而是靠人情。因此,干哪怕一件很小的事,也一定要拜码头,拉关系,否则就推进不了。
对此,行政主官无可奈何,他们若想干成一件事,只能搞运动,大会战,将许多山头的负责人捏在一起,现场办公。可这样的事,毕竟是大事,是阶段性的工作,比如严打。阶段性工作一旦完成,各个码头回归本位,日常工作,又恢复常态。这种运动式兵团式的工作方法,后患无穷,最突出一条,是粗放型工作方法和执行程序,更加的粗放化,甚至走向去程序化。
赵德良推行党建和政建的系统化精细化,恰恰要解决的,就是这类问题。当然,仅就目前来看,赵德良作为省委书记,大概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对很多部门进行理顺性的合并裁撤。假若他下决心的话,完全可以增加公安部门的职能,将信访甚至工商等部门的执法行为,全部归于公安。甚至可以借鉴关国的做法,建立地方警察局和国家公安局,将地方性的案件,划归地方警察局,而将一些重大影响的,关系国家稳定的案件,归口到国家公安局。如此一来,目前多头执法的混乱局面,便能够得到遇阻。
当然,这样的改革,属于政建范畴,或者政改范畴。政改,确实需要大动干戈,牵一发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大问题。赵德良之所以抓党建而暂时不抓政建,原因大概也就在这里。与政府部门以及职能的乱相比,党的系统架构,是明晰的,而且也是相对完善的,缺乏的只是标准化。因此,这项工作,相对还是要简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