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没出息的先人韩仕举,韩总对做过二品大员的祖宗更感兴趣,事实上韩昕一样很好奇祖上怎么能做上那么大官。
老局长没让韩家人失望,因为他们是有组织的,早在十几年前就成立一个叫作江海文化研究会的协会。
会员全是陵海宣传文化系统的老干部,“办公场所”在老干部局,把陵海能研究的历史文化几乎研究了个遍。
前些年纯属自娱自乐,这两年上级要创建文化强市,投资兴建了高大上的图书馆、博物馆和文化艺术中心,有硬实力不能没有软实力,他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发掘一切能发掘的历史文化,要帮区里讲好陵海故事。
总之,从韩家先人的棺材和墓志铭被无意化研究会就开始展开全方位的研究了。
考虑到展厅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崔馆长和张老局长把众人请到三楼的会议室,一边请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帮着播放ppt,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起他们研究考证的成果。
“韩总,这份史料出自清史稿列传第一百八十二卷。”
老局长喝了一小口茶,看着投影笑道:“韩秀峰,字志行,西川巴县人,以捐纳入仕,出为泰州巡检,万福桥之役防堵粤匪功最,擢两淮运副,署松江府同知,江海关监督,永定河道同知,赐号色固巴图鲁。”
祖上太厉害了,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名垂青史啊
韩总生怕离开这儿就看不到,赶紧举起手机拍照。
韩昕心想你们能上网查到,我一样能查到,没跟老爸和老丈人、丈母娘一样忙不迭拍照,而是好奇地问:“张局,以捐纳入仕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问在点子上,并且这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老局长很想给韩家留点面子,但想到作为研究会的会长,在学术上必须严谨,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捐纳入仕就是捐官的意思。”
“捐官”韩昕追问道。
姜悦连忙拉拉他胳膊:“咱家祖上这个官是花钱买的,不是走科举考上的。”
韩昕连高中都没上过,初中有一大半时间也是在玩,对历史实在没什么研究,惊诧地问:“这也可以,官职可以花钱买吗”
崔馆长忍俊不禁地说:“可以,在那会儿是合法的,影视剧有这样的桥段,买个知县多少两银子,买个知府多少两银子,买个道台多少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想做官为什么不去考,非要花钱去买,这说出去多尴尬
韩总觉得暂时不能发朋友圈,干咳了一声:“张局长,您老继续。”
“哦,好的。”
老局长看着投影,接着道:“后获军机大臣文庆举荐:秀峰有胆略,署江海关时,洋人畏服,请特召入京,迁通政司参议,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咸丰五年,父忧归,服阕。
时逢黔匪作乱,肃顺以秀峰有谋略奏请在乡督办川东团练。十一月,川东事定,助剿有功,钦加道员衔,赏穿黄马褂。六年,调北湖,率勇从攻汉武粤匪,守鲁巷,破石达开援贼,皆功最,夺情回京,累迁太仆寺少卿、奉宸苑卿、上驷院卿
咸丰十年,亲率八旗绿营赴八里桥防堵,毙伤夷兵八十余,赏戴二品顶带加兵部侍郎衔,率兵护驾北狩。大行皇帝宾天,秀峰纳妾,获罪开缺回籍,卒于野,奉祀乡贤。”
虽然也是文言文,但比墓志铭容易懂。
韩总大概搞清楚老祖宗的生平了,不禁叹道:“原来我家祖上做到了兵部侍郎,这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副部长吧,还有资格穿黄马褂。”
看来韩家人对历史真没什么研究,老局长认为有必要解读了下,摘下眼镜笑道:“韩总,令祖那会儿是加兵部侍郎衔,不是担任兵部侍郎,这有点相当于现在的高配,当时的实际职务还是上驷院卿。”
“上驷院卿是做什么的”
“上驷院卿是内务府的主官,负责御马政令和供备皇帝及内廷用马的。”
韩昕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弼马温啊。”
儿子也太不严肃了,韩总连忙干咳了一声,追问道:“那奉宸苑卿呢”
“也是内务府的官职,管皇家园林的,现在的中南海,那会儿就归令祖管。”
“太仆寺少卿呢”
“管马政的,不过这些官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的。比如太仆寺少卿,俗称小九卿,是有资格在朝堂上参政议政的。又比如奉宸苑卿和上驷院卿,一般都是由满蒙勋贵担任,令祖捐纳出身,既不是进士也不是翰林,能官居二品非常不容易。”
不知道退休了多少年的老宣传部副部长接过话茬,似笑非笑地说:“韩总,令祖虽然没做过知县、知府和道台那样的主官,但做的全是有实权有油水的官。”
“吉部长,我不太懂这些,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没问题。”
老部长放下茶杯,笑道:“最早时做的巡检,有点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长,但辖区要比现在的派出所辖区大多了。州同是个佐贰官,古人戏称摇头老爷,没什么实权,但这个州同没做几天,就因为跟太平军作战获得军功,升为两淮运副,这个官职虽然也是佐贰官,但油水很大啊。”
“两淮运副是什么官”
“两淮盐运使司副使,也就是常说的盐官。”
老部长笑了笑,接着道:“江海关监督也不得了,相当于现在的东海海关关长。考虑到当时的体制,其实际权力比现在的海关关长还要大。”
老局长也禁不住笑道:“通政使司参议和军机章京更不得了,通政使司参议一般是由进士翰林担任的,军机章京号称小军机,是要入值军机处的,相当于现在的中办、国办工作人员”
韩总乐了,拍着大腿笑道:“难怪老祖宗官能做那么大,原来既有地方工作经验,也有在中央的工作经验,还带兵打过仗,有军功。”
“有军功是重点,巴图鲁相当于最高级别的荣誉称号,一般都是授予武官的,令祖是文官,能获得这样的荣誉,非常不容易。”
“可惜后来还是因为纳妾被罢官了。”
“伴君如伴虎,从列传上看令祖跟肃顺的关系不一般,他能在肃顺死后全身而退,一样非常不容易。至于纳妾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自污,曾国藩当年也是这么明哲保身的。”
韩总连忙道:“有这个可能,他官做那么大,不可能在皇帝死后犯纳妾这种低级错误。”
老祖宗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绝不能让人家觉得韩家的老祖宗是个好色之徒,韩昕微微点点头,表示赞同。
吉部长一边示意工作人员继续播放ppt,一边笑道:“令祖因为什么被罢官,其实巴县志里有另一个版本。韩总,你看看,这是我们昨晚刚查阅到的史料。”
抬头一看,原来也是老祖宗的生平,不过要详细的多。
韩公秀峰,字志行,西川巴县人,道光二十七年监生,咸丰元年赴京投供,出为泰州巡检,分驻陵海,体察民情,团练乡勇,捕盗贼,诘奸宄,察宿夜,地方安堵,民安盗息。
三年,粤匪陷扬州,泰州岌岌可危,韩公心忧社稷,修武备以遏流寇,广积储以备凶荒,以署理州同率勇击贼,辄胜,通泰得保。以首功颁赏荷囊,赏戴五品顶带,擢两淮盐运司副使。
八月,天地会作乱,东海沦陷,韩公临危受命
从打击盐枭,到打太平军,打东海的小刀会,到八里桥打八国联军,再到罢官回老家之后办团练帮朝廷打石达开,一件件一桩桩,韩昕赫然发现老祖宗这官做的不容易,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太平军和小刀会属于农民起义,老祖宗打人家,政治有点不正确,甚至有点反动,不过后来做的一些事可圈可点。
他老人家跟辞官回乡的前工部侍郎薛焕一起,偕省内官绅十五人,上书四川总督吴棠和四川学政张之洞新建书院,得到张之洞的支持,获得清廷批准,定名为尊经书院,而尊经书院是西川大学的一主要历史源头。
也就是说,韩家的老祖宗是西川大学的创始人之一
从巴县志的记载看,老祖宗生了三个儿子,老大韩仕畅,考上了举人,拜在张之洞门下,曾作为外交官出过国,后来协助张之洞在北湖搞洋务;
老二韩仕路,考上了秀才,后来去了山东,做丁宝桢的幕僚,再后来捐了个官,在丁宝桢保举下做过一任知府。
而之前一直以为最没出息的韩仕举,其实是老祖宗的三个儿子中最不省心的一个,也是最知道后人们敬仰的一个,他的事迹真值得好好宣传宣传。
他十四岁就进入旨在培养“通博之士,致用之才”的尊经书院学习,因学贯馆深造。
被誉为西川“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宋育仁是他在尊经书院的同窗,戊戌变法理论思想“托古改制”的提出者廖平也是他在尊经书院同窗。
为变法图强,英勇就义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一样是他在尊经书院的同窗好友。
他学贯中西,家里又有张之洞、丁宝桢那样的关系,可他不但没做官,反而千里迢迢跑到当时属于犄角旮旯的陵海来。从江海研究会搜集到的史料上看,完全是因为当年参与了“公车上书”,跟着康有为等人搞变法,最后被牵连了,只能跑到老爷子曾经做过官的地方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