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和追兵在树梢上兔起鹘落,拳脚交击,撞出烟花般的火星。
格斯只顾在灌木和泥浆中抱头鼠窜他既不想自己和姐姐被追兵杀死,却也不愿、不敢、从没想过背叛自己的信仰,和拳神殿,和镇上所有人,和整个天下为敌
格斯只想在泥浆里刨个坑,在坑里找条缝,把自己深深埋进去,藏起来,永远不被人找到。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一道臭烘烘的气息,从身后袭来,格斯感觉有个东西扑到自己背上,狠狠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回头看时,格斯发现一张扭曲至极的人脸。
那是他昔日的一名同学,叫做郭奇,和秦勇是猪朋狗友,经常厮混在一起。
昨天秦勇威胁格斯时,这个郭奇亦在旁边冷眼看着,还对格斯发出讥笑。
此刻,他的表情却变得格外狰狞,如疯似魔的样子,好似要从格斯脖子上活活咬下一块肉来。
格斯注意到,他的左肩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味,连暴雨都无法遮掩。
黑黢黢的烂肉中间,插着一支弩箭。
想来,这家伙首先袭击的是格蕾,结果被一弩箭射了下来,丧失了大半战斗力,只能缠上格斯。
“你们杀了秦勇”
郭奇暴喝。
“我,我没有”
格斯惊恐欲绝,连连退缩,本能解释。
“你当然没有,你这个废物,是你姐姐杀了秦勇,但你也脱不了关系,你们都是该死的邪道徒,我要把你们两姐弟,全都送到火刑架上去”
郭奇恶狠狠地说,双臂像是两条怪蟒,越缠越紧,勒得格斯喘不过气。
格斯眼底金星乱冒,像是溺水者般越陷越深,眼前忽然出现恐怖的幻象他和姐姐真的被人像是捉猪仔一样五花大绑,捆回拳神殿前,吊在火刑架上,在众目睽睽,千夫所指之下,被火焰一寸寸舔舐,身上燎出一个个大水泡,慢慢变成黑黢黢、皱巴巴、蜷缩成一团的癞蛤蟆
恐惧化作力量,格斯奋力挣扎,双手胡乱挥舞,忽然摸到一个东西。
是刺入郭奇肩膀的弩箭。
格斯下意识用力往外一拔。
这支弩箭正好卡在郭奇的肩胛骨缝隙中,一时间拔不出来,却是疼得郭奇惨叫一声:“还敢反抗,你这废物”
叫归叫,勒紧格斯脖子的双臂,却不由自主地松弛和抽搐起来。
这声“废物”,令格斯想起铁拳学校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想起自己天生羸弱,仿佛被拳神漫不经心地粗制滥造出来的身体。
想起自己无比虔诚信仰着拳神,把所有耻辱,讥讽和冷眼都当成上天的考验,比别人更加努力百倍去修炼,却没有别人一半的收获。
在铁拳学校里,就连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们,修炼几年之后,往往都能骑在他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过去,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今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难道,拳神真的从来不曾祝福我吗”
格斯扪心自问。
随后,十几年的辛酸,委屈,痛苦和愤懑,统统化作一句狼嚎似的低吼,“我不是废物”
双手用力,弩箭带着血水和碎骨罢了出来,痛得郭奇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捂着血流如注的肩窝惨叫连连,自然而然松开格斯。
格斯趁机就地一滚,想要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郭奇却以更凶猛百倍的姿态飞扑而上,看起来,就算被废掉一条胳膊,他也有信心把格斯大卸八块。
郭奇狂怒的表情,和格斯想象中,在熊熊烈焰里被烧成癞蛤蟆的秦义的面孔融合到了一起,吓得格斯胡乱挥舞手中的弩箭,险些削掉了郭奇的鼻子。
“混蛋废物叛徒我宰了你”
郭奇的鼻尖上,掉下一颗黄豆大小的肉粒,只有一点油皮连着,挂在嘴唇上摇来晃去,显得既恐怖,又滑稽。
他已经怒发冲冠,像头受伤的熊般站起来,纵身跃向格斯,浑然不顾自己空门大开想来,在郭奇眼里,格斯的小胳膊小腿,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
即便当他看到格斯从身后捞出两柄连环机械弩时,怒气冲冲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格斯平日里“废物”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相信,就连格斯这样的“废物”,都能长出恶魔的獠牙。
“咻咻咻咻咻咻”
格斯一口气把十几支弩箭统统发射出去。
郭奇像是被无形的铁拳狠狠锤了一下,整个人倒跌出去,砸在一棵大树上,又滑落到了树底的烂泥里。
他的胸口密密麻麻插满了弩箭,像是趴着两头刺猬熊熊燃烧的刺猬。
不一时,郭奇就化作一团火球,火焰还顺着大树一路蔓延,将枝桠都变成耀眼的火炬,即便暴风雨都无法浇灭,将原本就惊心动魄的战场,映照得愈发人心惶惶。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格斯大口喘息。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死一名虔诚的拳神信徒。
他不再是废物。
但,叛徒格斯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继续信仰铁拳之道。
很快,昔日看不起他的同学们,帮他做了决定。
“格斯杀了郭奇”
“他们两姐弟果然都堕入了魔道”
“该死,信仰机械和蒸汽之力的叛徒”
又有几名追兵朝他扑来。
格斯一半麻木,一半机械地举起连环机械弩。
经过吕轻尘改造的机械弩,像是装填着无穷无尽的弩箭或者,用吕轻尘的话说,叫做帮格斯和格蕾都开了“无限弹药挂”,使他能够一口气毫不停歇,射到世界末日为止。
追兵们没想到两姐弟的火力竟然如此凶猛,甚至连格斯这个“废物”,都有神兵利器在手。
四具连环机械弩的无限火力,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如熊熊燃烧的荆棘长鞭般劈头盖脑朝追兵抽去,抽得追兵哇哇乱叫,或者向郭奇一样在惨叫声中,直接倒地。
亦有几名追兵手忙脚乱,被格蕾看出破绽,一脚一个,都给踹下山坳。
短促的遭遇战,暂时告一段落。
暴雨深处,再没有半个还能站立和战斗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