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古正阳的决定。
古正阳看都不看脚下的战刀,淡淡道:“我不会杀你的。”
赵烈又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块块几乎凝固的血块,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盯着古正阳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赵烈,你还是可以留在太平城寨,继续当你的探索队长。”
古正阳高叫道,“没人会赶你走,你的确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探索队长”
赵烈充耳不闻,踉跄前行,走到铁甲战车之外时,看着远远近近的满地伤兵,忽然问道:“村长,昨夜激战之后,留下不少伤兵,除了我们的人之外,还有其他村子来不及带走的人这些人,你准备如何处置,杀光他们么”
古正阳微微一怔,摇头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他们的,将他们丢到红线那边,也就是了。”
赵烈笑了笑,继续问道:“其他村子的老弱病残,女人和孩童,你也不会杀了”
古正阳依旧摇头:“我自然不会杀女人和孩童。”
赵烈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即便这些女人和孩童,参与了昨晚的战斗,曾经杀死过我们的战士”
古正阳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刚才都说了,贸然突袭,风险太大,我现在只想带着自己的兄弟和物资,早点儿回到太平城寨去。”
“哈哈,哈哈哈哈”
赵烈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既凄厉又惨烈,扭头指着古正阳的鼻子道:“村长,你以为你不亲手杀死这些残兵败将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就是仁义之举了,是不是
“殊不知,这些身受重伤的人,没有足够的药物治疗,没有大量食物来恢复,照样是一个死字
“而没有了这些青壮年的庇护,那些老弱病残,女人和孩子,在孽土之上又怎么活得下去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被匪帮和别的大村落奴役,变成奴兵和娼妓,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哼,现在一刀杀了他们,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痛快,而你的仁义之举,却是将他们千刀万剐,慢慢折磨,承受比死更承受百倍的痛苦
“你真的从没想过这一点么还是说,你仅仅在坚持一些无聊的道义,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没用的,身在孽土,你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无数老弱妇孺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
古正阳刚才并没有被赵烈的血爪击倒,这会儿却像是被他的话重重击伤了五脏六腑,闷哼一声,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你今天放我走,站在我自己的角度,固然该好好谢谢你放我一马。”
赵烈一字一顿,无比阴鸷道,“不过,站在太平城寨的角度,愈发证明了你是一个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摇摆不定的懦夫,你这样的人,没资格当太平城寨的村长,没能力保护这么多人的周全就算你的实力再强都不行
“最后问你一遍,刀就在你脚下,我的脖子就在这里,杀,还是不杀”
古正阳死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乱爆,挣扎了半天,还是吐出一个坚硬如铁的字:“滚”
“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赵烈头也不回,像是一头折断了翅膀的老鹰,一步步向外走去。
赵冲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无比怨毒地盯了古正阳和韩特一眼,狠狠一跺脚,追了上去,扶持着父亲。
两父子彼此倚靠着,消失在滚滚风尘,废墟深处。
不少村民欲言又止,都被古正阳挥手阻挡:“什么都别说了,包扎伤员,收拢物资,以最快速度回到太平城寨去”
今次天赐大典,伤亡固然惨重,但收获也比往年更多,足足一天才将所有物资统统搬回了太平城寨的铁壳大船,又发动船底的动力符阵,将大船重新开回了湖泊中央下锚。
古正阳却似遭受重创,激战过后就恢复了病怏怏的模样,将杂务交给别人处理,自己一头扎进种满金稞的温室,再也没出来过。
韩特和琉璃带着李耀进去查看时,他正捧着一株金稞,嗅着饱满的清香,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爸爸,你没事吧”
琉璃第一个扑上去,十分担心地抓住了古正阳伤痕累累的大手。
“放心,没事。”
见到女儿,古正阳脸上总算扯出一缕僵硬的笑容,叉开五指在女儿头上揉了两把,又看着韩特道,“多亏韩特半个月前遇到的异变,在他体内形成那几道到处乱窜的奇妙电流,我揣摩这些电流的运行轨迹,竟然隐隐有所领悟,这才能暂时恢复到昔日的境界,勉强击败了赵烈。”
“师父是最厉害的”
韩特看了李耀一眼,咧嘴笑起来,“什么血鹰赵烈,还不是老母鸡一只,当然不是您的对手”
“只是”
古正阳的笑容一敛,脸上浮现出一朵乌云,双眼有些空洞,轻声道,“我虽然能打败赵烈,却说服不了他,甚至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真的对么,赵烈真的错么今天黎明时,我们真的不该突袭对面村子的营地么最后关头,我真的应该放赵烈一马么”
“爸爸”
琉璃急了,“您,您在说什么啊,您当然是对的,您不是经常说,我们是好人,至少是人,我们不能和那些丧心病狂,恶贯满盈的家伙一样”
“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古正阳黯然道,“赵烈说的没错,就算我们不杀死那些伤兵和他们的妻儿老小,他们、他们也活不了太久,不是为了剩下寥寥无几的物资自相残杀,就是被匪帮和别的大村落奴役,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最终谁都免不了要死,再强大的人都注定要被这片孽土吞噬
“如果说,赵烈是个真小人的话,那我就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我明知他们会死的,却无动于衷,只是不想亲手杀死他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
在女儿和徒弟面前,古正阳看似坚固的铠甲终于崩溃,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我们的错啊”
韩特急得用力挥舞手臂,“物资只有这么一点点,孽土上饥肠辘辘的人却有那么多,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哪有余力去救别人我们没办法的”
“对,我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
古正阳再次痛苦地咳嗽起来,咳得天昏地暗,简直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他似乎在咳嗽声中,下了什么决断,推开女儿和徒弟伸过来的手,道,“我没事,琉璃,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韩特,你也不妨一起听。”
韩特和琉璃对视一眼,都听出古正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或者说,是一个故事,你娘临死前告诉我的故事,关于一些十分特殊的人的故事。”
古正阳一字一顿道,“关于,修真者的故事。”
李耀的元神剧烈震荡,险些要溢出钢铁外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蛰伏在武英界孽土之上的修真者
他将元神的感知度提升到了极限,不放过古正阳的每一次心跳和每一缕脉搏,确保他说的都是真话。
韩特和琉璃对视一眼,显然对“修真者”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修真者,那是什么”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一段光怪陆离的故事,或许是一些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心慈手软的懦夫。”
古正阳倚靠着舱壁,双眼微闭,喃喃道,“原本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们关于修真者的事,因为这些人包括他们的故事,和孽土,和我们生活的整个世界实在太不一样,太格格不入了,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矛盾我隐隐感知到,修真者的故事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给你们,给太平城寨乃至整片孽土都招来毁灭性的灾祸。
“不过”
他惨笑一声,接着道,“现在我想通了,孽土已经是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灾祸能把它变得更坏一点呢
“而且,按照赵烈的说法,双龙谷的匪帮正在处心积虑对付太平城寨,现在不告诉你们的话,或许永远都没机会了。
“琉璃,想知道你娘一开始是怎么想到要种植金稞,拯救孽土之上的所有人吗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故事,故事说,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孽土还被称为武英界,还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时候,曾经有一群人,叫做修真者。”
古正阳的表情庄严肃穆,从腰间的皮囊内掏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金属盒,小心翼翼打开了,里面是一块十分精美的丝绒,上面摆放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晶片。
李耀以元神扫描,通过晶片表面上百座符阵的结构和嵌套方式,初步分析出,这应该是某种存储晶片,相当于微型玉简。
从晶片边缘的摩擦痕迹来看,它的历史非常古老,或许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时间。
晶片表面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对结构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