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间小镇,这才是石涧仁最熟悉的感觉,相比几年前还在山里不问外事的自己,现在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起码脚上的跑鞋不再是当年随便在山路上乱窜的赤脚,柳清总是不声不响的把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悄悄给自己都整理准备上,就像她一直以来每天晚上都整理出来的那些报表,石涧仁早上起来顺便看一眼,按照轻重缓急不同颜色排列出来的各项事务尽可能简化了石涧仁的时间,跑步的时候正好稍微想想,回去就能从电脑上答复,实际上一点都不影响石涧仁对整个企业的了解掌控。
一个优秀的助理做到这样的地步,让石涧仁可以腾出手来不停在各种新的层面接触腾挪,实在是一种幸运。
五点多刚蒙蒙亮,照例在从镇上街道到旁边公路的路口遇见齐雪娇。
和城里那些姑娘妖艳的时尚跑步装扮不同,齐雪娇从来都秉承了一个军人的朴素风范,一条镶白边的蓝色运动短裤加一件灰绿色的应该是军队作训t恤,脚上的运动鞋倒是和石涧仁的高级货差不多档次,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原地小脚步的热身,不是那种漂亮的炫目又细胳膊细腿的精致,可矫健的身形一看就觉得活力十足,点点头准备一起朝着上山的公路起步,石涧仁却挥挥手朝着反方向移动:“我到开发区管委会征的地去看看,今天就不往山上去了。”
齐雪娇转头看看还带点雾气的清新山峰,原地跑着就转身:“那我也走回新鲜的路。”
其实经常跑步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在跑步的说话,所以一双男女在基本没有人车的清晨公路上默不作声慢跑。
优秀的跑鞋就是能为脚掌带来适宜减震,保证全身骨骼特别是膝关节不会在这样的重复运动中受到伤害,这些知识都是柳清买了昂贵的慢跑鞋才给石涧仁解释的,是跑起来让脚步很舒服,最大的感受就是无声,两个人跑起来在略微有些破损裂痕的水泥路面上都没声音,连轻微的沙沙声好像都能被周围的虫鸣鸟叫掩盖住。
石涧仁长期坚持跑步,是因为在山里没有什么运动器械,老头子那已经看不出门派的八段锦几个动作,对于十来岁的少年来说,慢吞吞的运动量远远不够施展筋骨,所以除了仰卧起坐、俯卧撑,就只能跑步。
保持一个强健的体魄是老头子一直灌输给他的核心,连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经营别的事情,况且这种十公里以内的慢跑,没多大强度和负担,更多是用保持这样一个习惯来督促自己。
其实连石涧仁自己都是有惰性的,必须用这些小事情来促使自己每天清醒,经年累月的坚持,坚持这种自我压迫式的鼓励,最后累积起来的,可能就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成绩了。
所以他很享受这样的跑步,却也没给任何人推荐过,就像石涧仁从未要求过别人应该怎么做,他只是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提供建议,能听那就继续说,拒绝接受肯定不会再废话。
纪若棠是喜欢健身的,不过她打小就习惯在健身房和跑步机上运动,顺便看看新闻和财经数据,这点倪星澜也类似,让她在街上跑步简直就是招蜂引蝶的惹事儿,柳清爱买运动鞋但不爱运动,吴晓影好像早早的有跑过几次,但自从有了孩子彻底朝着幸福满足的母亲光环靠去,耿海燕跑步纯粹是为了陪着石涧仁,体会不到其中乐趣。
于是到现在,唯一能保持若无其事每天一起跑步的,只有齐雪娇。
可能军人的经历让她也能把这种运动当做对自己的约束。
等到几百米以后,寂静的山间公路上,就只能听见两个人尽可能调整均匀的呼吸,游刃有余的呼吸声也不由自主的慢慢趋于同步,就好像他们脚下的步伐一样,没有谁将就谁,也没有谁追赶谁,在这样前行的跑步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并行同步。
对于习惯了跑步的人来说,身体更像是自动行驶的汽车,进入这个节奏以后,完全是在放任自流,只需要偶尔调整一下方向就行,注意力可以转到戴着的耳机或者周围的景色中去,石涧仁没听音乐的习惯,齐雪娇更简单,所以天上扑腾过的小鸟、树、小河流水、河边草丛里偶尔窜出来的鸡甚至野兔,残破的小石桥和随着夏日阳光升起,变得越来越透亮发蓝的天空。
只要进入到这种无人驾驶、自动航行的状态,就好像人慢慢飘起来,飘浮在空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移动,意识和身体可以分开,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些气功、玄学里面的某种境界,反正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运动,美妙的精神状态甚至能让人欲罢不能,大脑也能处在一个通明澄澈的状态。
这种时候,再感觉身侧还有个同呼吸,同步伐的伙伴。
简直不能再美妙了。
当然最默契的就是这种感受不用说出来。
三公里对跑惯了的人十来分钟轻轻松松就到了,远远的就看见路边转了弯的地方新立起来一段围墙,中间有道同样崭新的门,那种能让重型卡车进出的工程区域大门,现在还没门扇,所以跑步者能走进去。
齐雪娇已经香汗淋漓,灰绿色的t恤从领口开始湿了一片,慢慢拉毛巾在额头印掉汗水。
石涧仁调息得更好一些,还没到大汗的时候,所以用深呼吸来舒缓自己的心肺功能,当然更多是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观察这片山坳里清理出来的平地。
没在山区生活的人就不知道,有些丘陵地区的山间要想找一块比较平整又大面积的土地,真的比较难,现在这里平整出来大概也就是个足球场大小,再远又是卡车碾压出来的车辙到树林后面另一个平面,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在做土建的基础工作,但如果想要平整出较大面积,是要把这里的高低起伏推平,还是别的办法
又或者这么高成本清理出来的面积,就用来修建管委会服务大厅,会不会有点浪费耕地
石涧仁顺着车辙走过去,齐雪娇看土路两边茂密的果树、杂草和其他小树林,终于开口说话:“早上这树林中的植物经过一夜呼吸作用,在太阳升起来光合作用以前都充满了二氧化碳,所以我一般建议是傍晚跑步的,早上要跑都不要太靠近树林。”还是略带点喘息。
石涧仁有点恍然的点点头,也不再往里面走:“主要就是来个眼见为实,而且不是和别人扎堆闹哄哄的来看,有自己的角度和感受,看来这开发区未来的花木种植都是碎片化的,不太可能乌泱泱的一大片都连起来。”
齐雪娇再看看车轱辘印那边推得有些远:“这就是西南地区的特点吧,我们北方到处都是平坦的连到天边,可气温水分又不如这边好,据说特别是光照,茶场的那位院士说西南地区的湿度和光照是很适合有些经济作物的,这样也不需要跟北方大粮仓一样一连多少公顷都是种着什么的,可以因地制宜。”
石涧仁无声的尽量眯着眼看这片理论上还没完全跟附近生产队办完手续的场地,想象这里要是漫山遍野长满鲜花或者矗立几栋看起来不那么刺眼的服务大厅是什么样。
一个人在现如今这社会上,再能也不会改变什么,这现在最容易听到的一句话,这个场景下听起来有点井底之蛙的可笑,努力做到能主政一方或者经济能力改变调动资源,还真是能改变很多,这就是能者跟强者所具备的实力吧。
他在思索感受,正好这会儿阳光初升起来,不那么灼热的带着红彤彤色彩试探着洒在山间,站在他侧面正在随着石涧仁的目光试图观察他想什么的姑娘,忽然就看见那张黑乎乎的脸膛这会儿被照亮,光线在面部形成了强烈的阴影效果,看起来比实际上深邃得多,有点欧罗巴人的那种立体雕塑感,双眼在光照下睁开更是炯炯有神。
齐雪娇没发现自己的眼睛也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