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许正平算是弄明白了杨锐的想法,愕然道:“咱们做去铁酮,确实是不对口啊。”
做生物学的倒是有做药品的,但这并不是说任何做生物的学者都能去做药品研究了,更不可能像做什么药就做什么药。
杨锐的离子通道实验室,正常来说,属于基础生物学中的基础,都已经基础到细胞的离子通道中去了,差不多是人类目前所能接触到的最底端的生物活性物质,还要怎么基础。
若是再过些年,靶向药物兴起,离子通道实验室的生物学家们倒是真的有适合做药物研究的,就此转去工业界赚些钞票也没问题。
但就现在,离子通道实验室的研究实在是前药物研究太远了,另外,实验室里的学者们,恐怕也不太愿意放下身段做工业界的工作。就以许正平本人来说,反正都拿差不多的工资,为何不留在北大有前途的实验室里,做有前途的基础研究,刷论文是很紧张的事,你慢一步,后面的人就追上来了,而你以前的努力就白费了,等两三年以后转过身来,你曾经占据领先的前沿位置,或许都已经变成后方了。
选择做科研,就是选择一辈子的竞争,稍微有点理想的科研工作者,从高三开始,基本就是年年高考的状态,坚持不下去的人自然淘汰,反正,一个科研领导到最后,只需要几个顶尖人物就可以了,剩下的能用科研狗填充的就用科研狗,不能的,再配几条科研猿也就行了。
也只有杨锐这样的家伙,才有余力考虑做一些别的什么的事情。
不过,杨锐也理解许正平的想法,只道:“我们先去找之前言的医生,看看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他心想,若是离子通道实验室不能做药物的话,那就由华锐实验室来做好了。
虽然不是什么赚钱的项目,但到最终,应该还是能赚到钱的,毕竟,杨锐不用担心最耗时间的研过程,也不用怕做不出成果来,而这些部分,正是风险最大的。至于临床试验什么的,耗费精力和时间是没错,可主要也就是麻烦,药物水平过得去,临床试验总是能过得去的,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也不见得一定要在全球售卖。
其实,就是不赚钱,杨锐也不在乎。
他建立华锐实验室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自由,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享乐的财务自由,还是追求理想的财务自由。
想做什么实验就做什么实验,想做什么研究就做什么研究,这才是杨锐的理想氯化银,铂金棒,丢块纯钠看爆炸,泡茶都用4个九
贸贸然的将华锐实验室拉去做一种赚钱不多的药品,其实不需要什么解释,无非是有钱任性罢了。
“我想看看病人的情况。”杨锐看看四周,道:“正好在医院,问问看,能不能实地看一下。”
“好吧。”许正平没有反对的立场,作为离子通道实验室的副主任,他更是要支持主任杨锐,转头问王思胜道:“小王,刚才言的医生你认识吗”
王思胜心道“我怎么可能认识”,扭头过来笑道:“我去问问。”
须臾,王思胜找人问了过来,道:“正好是协和医院的医生,叫雍晓东。我报了杨主任的名字,人家立刻就同意了,现在就在住院部,一会派个人来接咱们。”
总共耽搁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样子,杨锐就在住院部某栋楼的一楼,见到了等待在那里的雍晓东。
“杨主任,许主任,王同志”雍晓东热情的与三人握手,又招呼了一声跟随在后面的三名科研汪,边走边介绍道:“我现在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地中海贫血症上了,你们有兴趣了解,我是很高兴的,这种病,愿意了解的太少了。”
很快,杨锐就知道人们不愿意了解的原因了。
太惨了。
如果说癌症患者接受化疗而掉头是外观上的改变的话,那重型地中海贫血症可以说是外观上的改造了。
因为代偿性增生而畸形的骨头,将患者改造的面目全非,偏偏大多数重型症的患者都是小孩子
看着一名名最多读小学年龄的小孩子脸部变形,腹部变形,腿部变形,胳膊变形,就连年纪最大的许正平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怎么全都这么小”
“重型地中海贫血症是早逝病。”雍晓东小声道。
言下之意,年纪大的都死了。
许正平摇头道:“我记得你今天做报告说了,平均年龄是5到2o岁之间,这里都是小学生的年纪”
其实何止是小学生,大部分孩子都只有小学三年级以下的样子,还有不少是幼儿园的孩子,甚至都不明白生了什么
“一般送到我们医院的,是家长还抱有一线希望的,到九岁十岁还不能治愈的,通常都回家去了。”雍晓东低声道:“北方得地中海贫血症的人并不多,主要是南方,尤其是两广云贵地区,地中海贫血症的基因携带者较多,患者也多。他们到京城来,花费也大,不能有明显的改善的话,多数会选择会家里的医院,或者也有不治疗的。”
“没有坚持治疗的吗”
雍晓东苦笑:“我们现在根本谈不上治疗,除了输血,输去铁胺以外,也没有其他治疗方案了。而且,花费也很大。”
岂止是花费很大,重症地中海贫血要长期输血和输液的,年纪稍大一些,血红蛋白降了下来,就必须定时输血了,时间长,用量大,再加上并症的治疗,可谓是日费斗金。
杨锐随便扭头看一眼,就能见到颓废的父亲,伤心的母亲和痛苦的父母,还有神情麻木的孩子。
不到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就要输血一次的疾病,还有差不多频率进行的去铁剂注射,以及外表的巨变,根本不足以让小孩子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就是开出去铁酮,恐怕也谈不上生活美好。
不过,压力会减少很多吧。
杨锐想想就问:“如果开一种口服去铁剂,会不会有帮助”
雍晓东眼前一亮,问:“有药厂生产出了口服去铁剂吗”
“还没有,我想先了解一下。”
“有口服去铁剂的话,肯定是有帮助的,至少能让这些家庭多坚持几年吧。”雍晓东面现不忍的道:“虽然到最终,仍然是相同的结果,但应该还是不一样吧。”
做医生做的久了,通常是不会太过于动感情的,但面对一个群体,感受也是会富集起来的。
杨锐看他的表情,不禁安慰道:“虽然最终结果相同,但过程不同也很重要。我们不是上帝,不能改变世界,但我想,一个孩子,十五六岁早逝,和到三十岁再病危,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吧,至少能看看世界,而且,生命里的头十几年,也能轻松一些。”
“而且还有中间型的地中海贫血患者,他们能获得的改变就更多了。”
杨锐点头,又介绍了hider研究的羟基吡啶酮类化合物,道:“我对去铁酮的了解也不是特别多,但就目前所知,去铁酮的结构是电中性的,而且有一定的亲脂性,分子量也小,这意味着”
“它能够在胃肠道中被吸收”雍晓东立即反应过来。
杨锐颔:“而且能够穿透组织细胞膜,现在还不知道它在细胞中的表现会怎么样,但从较好的方向来想象,它应该能螯合细胞内的铁原子。”
正常的婴幼儿吃奶粉都要注意补铁,但对地中海贫血症的孩子来说,每减少一点铁,都意味着能延长一段时间的寿命,提高一定的生活质量。
雍晓东兴奋的快走了两步,可没多久,又停了下来,懊恼的道:“可惜没有药厂生产你说的口服去铁剂,哪怕基础条件都有了,外国药厂还是不愿意开的。”
之所以只说外国药厂,是因为中国的药厂根本没有原创药的能力。
世界上的医药公司是分成两类的,一类是原创药公司,包括耳熟能详的强生、辉瑞,德国拜耳,又或者捷利康等等。
而在原创药公司之外,也有专业的仿制药公司。
仿制药公司是在原创药公司的药品专利失效以后,进行仿制生产的公司。比如伟哥是辉瑞的,但伟哥的专利到期了,金戈就可以卖了,而且并不一定卖的便宜,反而省去了风险难测的药品开过程,艰辛无比的临床试验,等于减少了数亿美元的成本,省去了平均十五年的研时间。
在欧美国家,仿制药公司的数量是原创药公司的数十倍,许多公司的规模和实力也不可小觑你想山寨人家,也得有一定的水准的。
一些仿制药公司的规模也很大,比如以色列的迪瓦制药,德国的山德士,美国的迈兰,都是年销售额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的大药厂。
而在中国,原创药公司基本是不存在的,就是仿制药公司的规模都很小。除了一些常用的热门产品,国外6o年代生产的药品,国内目前都来不及仿制。
这种情况下,指望国内医药企业,自然是很不靠谱的。
杨锐拍拍雍晓东,道:“我来想想办法。”
“你能想到办法”雍晓东明显是不相信的表情。
王思胜忍不住道:“我们杨主任和英国的捷利康关系很好的。”
雍晓东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没用吧,英国人是不得地中海贫血症的。”
“不靠英国人,我们靠自己。”杨锐目光凝重的看向旁边的病床,病床上的孩子可怜兮兮的躺着在输液,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的胸口和腿瘦骨嶙峋,肚子去高高隆起,坐在边上的母亲低着头,医生来了,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又沉重的低下去。
许正平顺着杨锐的目光看一眼,倒吸一口凉气,慌忙道:“杨主任,此事要从长计议。”
“我知道。”
“杨主任,杨锐,做药是生物化学方面的研究,咱们从头做起,怎么来得及”
“当然要尽快做出来。”杨锐收回目光,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是暗自下定决定,要做一个自己的原创药公司出来。
即使不赚钱,哪怕是亏钱,也应该先将这个制药公司做起来。
任何科研产品,从来没有不投入就产出的。
生物和制药产业,更是其中的典型。
中国更是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原创药企业。
如果是工业品和农业品,有没有自己的工厂,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国际分工大合作嘛,你生产精密机床,我生产电冰箱,我需要你的精密机床,你也不可能不用电冰箱吧。
就是农产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美国政府不会刻意让中国人饿肚子的,也没有那个必要,无非是价格贵一点,质量差一点。
但药品就真的不一样了。
正如雍晓东所言,英国人是不得地中海贫血症的,因此,英国制药公司,是很难有冲动去做地中海贫血症的药物的,之所以说是很难,在于印度是英国的传统市场,而印度所在的南亚地区是地中海贫血症的重症区,因此,最终才有印度公司,坚持将去铁酮给做了出来。
而同为欧洲的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或者挪威丹麦,就连“很难”这样的形容词都不用加了,他们是完全不可能去做地中海贫血症的药物的,因为他们国内根本没有地中海贫血症的患者,与其花费十几年的时间研究该药物,还要冒着人生地不熟的风险去国外做临床试验,不如选择一种本国常见的疾病去攻克。
归根结底,本国人常见的遗传疾病,是需要本国的医药公司来攻克的。
这也将是后基因时代,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所面临的冷酷现实。
不投入科研,你想山寨都没有参照物。
如果本国都不愿投入,其他国家的人,或许会同情的捐款,但绝不会捐款一流的科研团队十五年的时间,和无底洞一样的研究经费的。